站在自己角度去看問題，和站在彆人角度去看問題，始終有本質的區彆。
漢武帝看了衛寧一眼，笑著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這兩句話，道出了王朝統治的本質。”
“但卻又不是最重要的。”
啊？
衛寧有些不解的看著漢武帝，虛心的問道：“為什麼？”
“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嗎？”
漢武帝自顧自喝了一口酒，又夾著菜吃了一口，才語重心長的對衛寧道：“我問問你，為什麼陳勝吳廣這些農民沒有在最後取得勝利？”
“為什麼最後演變成了項羽和高祖的楚漢相爭？”
衛寧在思考，許久也沒想出漢武帝想說什麼。
其實衛寧已經很好了，漢武帝很滿意，他沒有照本宣科，給出了自己的理解，比劉煥強太多了。
漢武帝緩緩地道：“中央集權不夠，天子對地方掌控薄弱，最終才會尾大不掉，導致地方造反，局麵無法處理。”
“想要保證國家的長治久安，天子需要有敏銳的洞察力，分辨是非的能力，控製禦下的手段。”
“這裡麵本質的因素，不在民，而在君。”
“君主要勵精圖治，要發展內政、經濟、文化，統一思想，改變百姓的思想……就如你提出的獨尊儒術。”
“將這個大一統的國家，君主和百姓的意誌統一起來，讓百姓、臣僚等各界人士將忠君愛國的思想給刻在骨子裡，一代代傳遞下去。”
說白了，就是在給整個國家的各階層人士灌輸君主至上的意識形態，讓他們骨子裡不敢造反。
“想要做到這些，天子就需要有極強的政治手腕。”
“朕問伱，朕能控製的人有多少？萬乘之國，朕能將各地方的百姓都親自管理到位嗎？”
“不行。”
漢武帝看了若有所思的衛寧一眼，微笑教育道：“小子，朕能接觸的人都在未央宮。”
“中央的官吏是朕能管轄的範圍，然後朕在通過他們，將朕的意誌傳輸到各個基層地方。”
“在秦二世後期，君主的意誌已經傳不到地方，其權柄被趙高牢牢控製，君主如同傀儡，喪失一切權力。”
“這個局麵下，秦朝滅亡是必然的結局。”
“朕以前和你說過，治國的本質是治民，但這是最終的形態，想要達到這個局麵，這其中還有最關鍵的一環。”
衛寧脫口道：“治吏？”
漢武帝笑道：“你小子倒是一點就透。”
“是治吏。”
“朕在問你，吏分好壞嗎？”
衛寧道：“分。”
漢武帝搖頭：“在民間，在士大夫眼中，吏或許是分好壞的，但在君主眼中則不該如此。”
“沒有清臣，沒有奸臣，隻要對君主忠心的忠臣，黃河水汙可灌兩岸莊田，長江水清亦如是。”
衛寧有些驚愕的看著漢武帝。
這一番話，讓衛寧如當頭棒喝，此前他的理解在漢武帝麵前，還是稍顯稚嫩。
“不必多想，你沒錯，隻是我們站的角度不一樣。”
“朕現在就讓你帶入朕的角色中，讓你體驗體驗，怎麼才能做一名合格的君主。”
衛寧忙道：“臣不敢。”
漢武帝沒有理會他的惶恐，自顧自道：“用什麼人，放什麼位置，辦什麼事，隻要他們聽話，能灌輸你的意誌，實施你的政策到地方。”
“你就可以將自己治國理念傳播到全國，而不必事必躬親。如此一來，君主的權力就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從商周到現在，曆朝曆代的王朝都在做同樣的事，造反，防止造反。”
漢武帝這些話題，已經越來越深了，這是關於治國維穩的王道，一般來說天子是不會將自己的這些思想告知旁人。
更彆提告知外人。
衛寧自然也有這個疑惑，他忙道：“陛下，臣不敢在聽下去。”
漢武帝揮手道：“無妨，朕信任你。”
再信任也不能如此吧？你把我都教會了，將來我造你的反，閣下怎麼應對？
“你此前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很重要，但也不重要，曆朝曆代最好管理的恰恰是民，他們安分守己。”
“最難官吏的是官，他們有野心，時刻想分享你的權力，欲望一旦膨脹，後果就不堪設想。”
“一個合格的君主，一定是霸道的君主，要有強烈的自信和高超的手段，壓製住一切臣僚。”
“隻有如此，權力在你手中，你才能維持國家的統治。”
“秦二世壓不住趙高，權力儘失，國家滅亡，就是這個道理。”
“外部因數都可以改變，諸如律法嚴苛等等，但一旦你的意誌無人聽從，大權旁落，那國家還能維持多久的統治？”
衛寧聽後，消化了一會兒漢武帝的思想，麵色無比嚴肅。
漢武帝確實是一名雄才大略的君主，對權謀的認知已經趨近巔峰。
可衛寧還是覺得他的話不妥，於是問道：“如果一名無能君主登基，那陛下這些話豈不是全都化為泡影？”
漢武帝哈哈大笑：“那你知道為什麼朕到現在沒有立儲？”
“國本比天大！對大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朕需要找一名最起碼不比朕差的人扶持他繼承大漢的一切！”
衛寧點點頭。
漢武帝再道：“當你能做到乾綱獨斷的時候，你就是一名合格的君主了，但這卻不是一個好君主。”
衛寧狐疑的道：“還有麼？”
漢武帝道：“有，在做到以上種種的同時，還能讓百姓過的更好，讓國家的文化、經濟、軍事強大起來，這種君主才是我向往努力的方向。”
秦始皇就是如此，漢武帝一直在朝秦始皇看齊，希望後世的人提到前朝的曆史，能將他和秦始皇並列稱呼。
漢武帝今天接著機會，已經開始慢慢給衛寧心中種下種子。
他也不能操之過急，之前就說他要親自教衛寧，現在隻是第一課，卻是至關重要的一課。
漢武帝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為君之道的綱領教給衛寧，至於他能理解多少，聽進去多少……
至少現在漢武帝認為，衛寧都理解了，也都聽進去了。
酒過三巡，漢武帝也吃飽喝足的起身。
“臣送陛下。”衛寧忙道。
漢武帝乜他一眼，淡淡的道：“明日無事，今晚朕在你這睡了。”
衛寧：“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