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地方和朝廷的博弈“尺度”:一般不過度,除非不得已
有了細作情報,坐鎮九江的撫遠大將軍阿桂就爭取到了相對充足的反應時間調兵遣將,先將最前線的東流縣駐軍減少到1萬,且多是新卒。
後將綠營精銳主力後撤至鄱陽湖東岸的湖口縣一帶。
湖口縣境內以丘陵地形為主,起伏連綿,但對於防禦意義重大。
征集了2萬民夫,依托丘陵修築工事。
同時通過鄱陽湖運送大批糧草、火炮。
湖口清軍的最高統帥,乃是副都統歧征,他正在軍帳中看阿桂的親筆信:
“地利結合營壘火器,打消耗戰防禦戰。儘可能讓吳軍的兵鋒遲鈍,讓他們的火藥枯竭。”
“李逆不同其他反賊,其思維之縝密、手段之老辣,屬實罕見。因而不可求速勝,戒驕戒躁。”
歧征看了,忍不住苦笑。
能讓堂堂撫遠大將軍如此評價,屬實是個妖孽。
……
……
民夫是不需要工錢的,胡亂賞個幾鞭子就夠了。購買物資軍糧也不需要花錢,刷一下刀刃就可以了。
……
歧征雖貪,可也有原則。陣前買命銀子,他絕不貪,說到做到!
分配十分合理!
“好說,好說。”
他們是成都駐防八旗,千裡迢迢的來替彆人打仗,本來就很不情願。
“謝都統。”
“來人。”
歧征望著帳內的3箱銀錠,眼神貪婪,一揮手:
一看就很安全!
……
在湖口縣到彭澤縣之間修築12道防線,要求壁壘堅固,壕溝深寬,儘量修築在丘陵峰線上。
足足50萬兩!外加3萬石糧食!
老子替江西人流血,拿點銀子怎麼了?
50萬兩捐輸。
歧征殺氣騰騰的向這些人布置新任務。
“召湖口知縣,彭澤知縣,還有綠營遊擊以上軍官來見我。”
歧征分了2萬兩,手底下的十幾個參領佐領分了1萬兩。
一為首老者拱手道:
“好好,朝廷養士百年,士紳報效朝廷。本官會替各位請功的。都請回吧?哦對了,諸位的家眷可移至湖口縣。背靠鄱陽湖,旁邊還有我八旗勇士守衛,萬無一失。”
打發了這些紅纓帽,他又召見下一波人——湖口、彭澤兩縣士紳。
每一處駐紮綠營兵1000。裝備抬槍,鳥槍,佛朗機炮。
這才是八旗出征的正確打開方式!
“都統大人,我等地方紳民願為朝廷分憂。隻求官兵抵擋住偽吳王之賊軍。這是我等的捐輸單。”
2000名滿八旗分了8萬兩,6000多名土爾扈特騎兵分了12萬兩,6萬多綠營兵分了10萬兩。
“奴才在。”
一幫八旗兵歡快的分銀子,喜氣洋洋。
他們的軍餉也不漂沒了,如實發足額發。
將家眷主要是老弱婦孺轉移到後方,臨近鄱陽湖的一處鎮子裡。數裡外就是滿蒙大營,數千馬隊進進出出。
“謝主子。”
大手筆啊。
“這點先搬下去分了。”
“主子,江西人肥的流油。”
“嗻。”
眾人膽寒,不敢抬頭。
所以他們都覺得這銀子是理直氣壯的拿。
這些士紳們回去一商量,決定接受這個善意。
“參見都統大人。”
歧征接過漫不經心的一看,嚇了一跳。抬頭望著這群士紳,啊不,是財神爺。
“嘖嘖,50萬兩現銀說拿就拿出來了。他們的家底子該有多厚?”
“嗯,都起來吧。本官召你們來,知道為何嗎?”
數十名衣著富態的士紳不敢出聲,互相交換著眼神。
剩餘的用於陣前招募選鋒死士。
如果,歧征聽說過“蠻兵出征,路邊的雞蛋都要搖散黃了”,他一定會拍案叫絕。
實際上八旗兵基本做到了。
他們帶著沒見過世麵的土爾扈特騎兵,在湖口縣到處打秋風。豬羊雞鴨,滿載而歸。
夕陽下,
大車上載著肉類,馬背上綁著小媳婦。再欣賞著鄱陽湖的景色,心情甭提多美了。恨不得高歌一曲才應景。
他們反正不在前線,這會的戰線還在安徽池州府東流縣呢。
第2軍團的2個火槍營1個炮營展開了隊形,指揮者是因黃石磯堡壘防禦戰立功提拔的營指揮使甘長勝。
側翼,兀思買的輕騎兵營一部默默觀戰。
……
“弟兄們,根據斥候奏報,八旗馬隊都跑回江西了。攻守易形了。”
“這東流縣城防看似堅固,壕溝環繞,可也是將他們自己的逃亡路給堵死了。”
“總指揮有令,此戰儘量俘虜。”
“開炮。”
轟轟轟,12磅炮噴出白煙。
將城外最外側的營壘擊毀,泥土飛濺,木塊亂飛。躲在後麵的綠營兵很快膽寒,陸續後退。
一名千總撤到第二道營壘,抽刀對著炮兵大罵:
“咱們的炮為什麼不打?光看著老子們挨打?”
“夠不著。”
炮手很無奈,當場放了一炮。
炮彈果然落在了兩軍中間,無力的彈跳了幾下,不動了。好似乏力的中年人,徒增笑爾。
千總的刀鋒垂了下來。
哀歎一聲~
……
甘長勝望著緩慢推進的火炮,還有已經占據第一道營壘的手下,頭一次對於騎兵的戰場地位有了深刻認知。
如果,
那數千土爾扈特騎兵還在的話,自己敢這樣托大嗎?
怕是第2軍團要傾巢而出兩側布陣,火炮全部拉出,才敢繼續進攻。
一天,連破3道營壘。
傍晚撤退之前放一把火,將柵欄拒馬付之一炬。次日,再繼續進攻。
用苗有林的話講,東流縣就像是一根長滿刺的荊棘,先逐步削去周邊尖刺,待光溜了再最後一哢嚓。
如今城中品級最高的官是新上任的池州知府,張聰。
前任已經死於戰火了。
張乃是舉人出身,開口禮學,閉口孔孟,屬於典型的儒生。在京城補缺等了足足十年,才被吏部那幫缺德鬼給挑出來了,補了這個實缺。
……
張聰倒是渾然不懼,
也許是十年的等待讓他精神狀態堪憂,也許是想著富貴險中求。
萬一,守住了呢?
那他就白撿一便宜,知府的烏紗帽就能穩穩戴下去。
或許阿桂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在行轅簡單聊天後就將他發到了東流縣,手握重兵。
城中糧食倒是不缺,火藥炮子也不缺。
百姓大部分都出城逃難了。
剩下來沒走的也就兩三千老弱婦孺,苦苦守著那點家當。
綠營兵們領到了足額軍餉犒賞,自然要消費。不吃不喝,死了也帶不走。
尚在營業的幾間飯館、青樓生意興隆,天天排隊。
倒是讓幾個掌櫃的喜憂參半,喜的是每天銀子一筐筐的掙,憂的是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
憋屈了10年,好不容易當上了知府。哪怕城外打的硝煙彌漫,張聰也是要及時享受一下的。
否則這四品頂戴豈不是白戴了?
大白天的,他就召了一頭牌姑娘在後衙伺候著。
主打一個前方槍炮齊鳴,後方也槍炮齊鳴。萬一城破身亡,死前不留遺憾。
或許有人覺得好笑,
但隻要代入一個在京待業10年的寒酸士子所遭遇的白眼和辛酸,就很好理解了。
正所謂:
一朝得勢風雲起,萬般貪婪滿天飛!
橫批:不死不休。
……
突然,
一綠營千總匆匆進衙:
“報~吳軍的炮火犀利,東門最後一個據點被摧毀。”
張聰詫異:
“城中有1萬虎賁,賊軍區區千餘,優勢在我,而且很巨大,為何敗了?”
“賊軍的火炮打的又遠又準!土壘牆和柵欄拒馬挨上一發就散架了,沒辦法。”
張聰一咕嚕推開女人,匆匆穿好官靴趕到城牆。
居高臨下,視野開闊。
隻見“吳”旗之下,幾個方塊正緩慢逼近城牆。
轟,一發炮彈精準的擊中城牆,嚇的他一哆嗦。
轉頭詢問:
“為何他們的炮如有神助?”
炮手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臉茫然。手握火把,點也不是,不點也不是。
……
張聰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
“本官明白了,妖法,偽吳王他會妖法啊!”
“傳令下去,全城征集狗子,毛色要黑。全城征集女表子,年齡要大。”
眾人恍然大悟,大呼小叫的去執行了。
大清朝的綠營兵雖然沒文化,可十分相信鬼神之說。這2物乃是對抗妖人的神器,信老祖宗的智慧一準沒錯!
太陽落山之前半個時辰,
城外的吳軍也收兵緩緩後撤回營,遵循天時。
夜襲是不可能的!
那是劣勢一方才玩的戰術,吳軍武器精良,一般都是堂堂正正作戰。
……
當晚,東流縣城亂糟糟。
殘餘的7000多綠營兵把城中翻了個遍。
總共找到了23條黑狗,還有上百個年齡偏大的疑似不正經女子。暫時關在了城門樓子裡!待天明後,對抗有妖術加持的火炮。
次日,
陰雲密布,飄起了小雨絲。
甘長勝的3個營沒有發起進攻,而是默默的在營寨中等待天晴。
實際上,
就算是冷兵器軍隊也很少在雨天打仗。弓箭會完蛋,盔甲會腐爛,靴子會陷入泥坑,人會生病,整個都是一塌糊塗。
一句話:
凡遇天雨,任何一支古代軍隊都會恪守“非必要不作戰”的準則。
……
此時的長江江麵,舟楫連綿。
懸掛著“吳”旗的船隊再次上溯,聲勢浩大。
北岸,
儀征縣江灘一處烽火台裡的瞭望兵丁手握火把,渾身僵直。旁邊就是烽火台,裡麵堆滿了牛糞和濕稻草。
“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啊。”
烽火台2人神經質的念叨著。
緊張了小半個時辰,他們的神經逐漸鬆弛。見船隊一路向西,似乎沒打算找江北的麻煩。
可這時,
站在一艘2200料主力戰艦甲板之上的李鬱,突然下令:
“靠近北岸,本王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遵命。”
水手們連忙調整風帆尾舵,單船離開編隊,向北航行。
……
眾所周知,李鬱取名心機滿滿。
這種以廣東的紅單船為藍本,目前是水師唯一主力戰艦的船型,被正式定型為“江南級”。
而套娃設計,1200料的縮水版船型則是定為“蘇鬆級”。
目前水師一共有6艘“江南級”,25艘“蘇鬆級”,以及30艘“嵇康級”。
為了拚湊出這支水師,
李鬱強令征集了治下的一大半優秀船匠,從民間搜羅硬木木材,甚至拆了一些莊園祠堂。如果東陵和裕陵在江南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掘開取出那些珍稀楠木做成戰船。
座艦快速駛向北岸,
而編隊當中的劉武也發現了這一情況。
一皺眉,打旗語下令周圍2艘“嵇康級”輕型炮艦暫時脫離編隊去護航。
即使護航行為毫無意義,這種態度也是極好的,可以最大展現自己的忠誠度。
……
烽火台上,
2名哨兵如雷轟頂,哆嗦著點燃了烽火台,3根黑煙柱騰起。
李鬱很詫異的望著北岸的煙柱陸續騰起,一時間竟覺得如此壯觀,頗有野趣。
一名親衛笑道:
“王爺,清軍以為我們要登陸江北。”
“那就成全他們,開炮。”
轟轟轟,
烽火台中彈倒塌了一半,岸邊的蘆葦叢也燃起了大火,被一顆燒紅的鐵球給引燃了。
……
今日恰逢晴朗無風,烽火煙柱特彆刺眼。
江北大營見狀立馬進入緊急狀態。
主帥海蘭察急匆匆披掛完整,令人放了號炮,緊急點兵。
數萬綠營兵在軍官的喝罵下匆匆整隊,開出大營,準備半渡擊之。炮兵,騎兵也在兩翼待命。
隻待主帥一聲令下,將搶灘登陸的吳軍趕下長江。
警報很快又傳到了揚州城。
瞬間雞飛狗跳,四門緊閉。還好這次沒官倉失火。主要擔心失火次數太多,不好對朝廷交代。
朝廷和地方之間,也有個“度”,博弈的“度”。
在這個度之內,一切都好。超過了,那就是逼著朝廷殺人!
資曆老的地方官都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一般不過度,除非不得已!
……
斥候接力傳來消息,吳軍並未登陸。
似乎,又是虛驚一場!
待海蘭察帶著索倫騎兵趕到江邊的時候,隻看到了船隊已遠去,一個個黑點消失在了天際。
他自然不懂“孤帆遠影碧空儘”這樣優美的詩句,隻覺得心中憤懣難平。
“江東鼠輩,本官早晚和你們算總賬。”
“都統,烽火台的人抓來了。”
2人瑟瑟發抖,跪在地上。
他們本是附近的混混,被縣衙招募來守烽火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