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日拱一卒,試探底線(1 / 1)

大清話事人 憂鬱笑笑生 20228 字 7個月前

第139章 日拱一卒,試探底線

黃文運,

態度不熱不冷,全是官麵客套話。

就一個意思,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如果你是清白的,那就彆管謠言。

從府衙出來,

他又掉頭去了布政使司衙門,

結果,剛聊幾句,

就有書吏匆匆進來,附耳和朱珪說道:

“東山有一賣酒的寡婦,在府衙敲鼓鳴冤,狀告段大人奪其清白。”

朱珪欲言又止,最終歎了一口氣:

“段大人,老夫有一句話送你。”

“藩台大人請講。”

“做官難,做清官更難。要學會,和光同塵!”

說罷,

留下傻眼的段同知,拂袖而去。

很顯然,以朱珪的宦海經驗,

早就看出來了段同知是冤枉的,有人要整他。

但是,

自己不方便,也不願意插手。

失魂落魄的段同知,剛走到城門口,

突然就遭遇了一批青皮,指著他喊道:

“這就是太湖廳的段同知,彆看他長得斯文,實際上比那西門慶還壞,最愛夜踹寡婦門。”

一下子,圍上來許多的百姓。

而差役們,竟然躲在一邊笑嘻嘻的,袖手旁觀。

……

而那個告狀鳴冤的賣酒寡婦,自稱董張氏的。

也湊巧趕到了,

用極其誇張的語言,極其浮誇的動作,控訴自己。

段迎武氣的站不穩,哆嗦著指著她說:

“大膽刁婦,你可知誣陷朝廷命官是什麼罪?”

張氏,

稍顯膽怯,隨即又鼓起勇氣說道:

“你那話兒,有一處黑痣。你敢不敢當場讓父老鄉親們驗證?”

“若民婦錯了,甘願坐牢。”

刁女不講婦德,則無往而不利。

圍觀百姓瞠目結舌,隨即各種起哄。

“你,你,你~”

段迎武突覺頭暈目眩,暈厥倒地了。

差役們這才圍上來,

驅散圍觀人群,把他扶上驢車,送回太湖廳署衙。

這場鬨劇,

整個蘇州府,從官場到民間,鬨的沸沸揚揚。

段同知,是徹底臭了。

太湖廳官吏當中,

已經開始流傳他表麵清廉,實則巨貪,很可能要畏罪自殺的預言。

就連自殺的方式,都說的板上釘釘。

上吊。

繩子是白色的。

段迎武急火攻心,驚懼害怕,高燒病倒了。

不過,

在恢複神智的第二天,他就硬撐著著跑到衙門,

批準了東山團練征地的申請,還允許團練兼一部分緝捕的差事。

凡太湖廳緝捕事,均可協助。

……

李鬱收到線報,笑了。

鐵骨錚錚段同知,這是認慫服輸了。

不過,

是否要放過他,還需斟酌。

官場仇恨,也是結了就難解。

於是,他決定再下兩手棋,咄咄逼人。

日拱一卒,試探底線!

段同知,上吊的概率還很高。

兩天後,

得月樓。

與李家堡關係甚好的胥吏、士紳,坐滿了兩桌。

段迎武,竟然硬撐著病體,也來了。

臉色很差,走路虛浮。

“段大人姍姍來遲,得罰酒。”

“是,是,下官認罰。”

段迎武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眾人看向李鬱,

李鬱則是笑道:“一杯不夠,按照規矩,得三杯。”

早有幸災樂禍者,倒好了酒。

段迎武一咬牙,連喝三杯。

“好,好。”

李鬱撫掌,示意可以開吃了。

而早有準備的眾胥吏,

也趁機提出了很多試探段迎武的事。

“段大人,聽說令堂還親自種菜,這不是打李爺的臉嗎?”

“是啊,若是旁人見了,還當是你和李爺有矛盾呢?”

“不至於,不至於。”

……

段迎武看向李鬱,

知道今天必須給出一個鮮明的立場,否則怕是熬不到過年了。

他站起身,舉起酒壺:

“李爺,下官不懂事,以前多有得罪。”

“這壺酒,下官乾了,您隨意。”

說罷,直接把壺嘴對著自己,

咕嘟咕嘟,全部飲下。

“好,段大人海量。”

“酒品如人品,靠譜,敞亮。”

李鬱看著搖搖欲墜的段迎武,心中歎息了一聲。

你為何不強硬到底,給我一個斬草除根的機會。

不過,

臉上還是讚許的表情,舉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二人的恩怨,

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因為,這也是官場規則。

……

段迎武,溜到桌子底下了。

他是真的扛不住了,

其他人問道:“李爺,要派人把段大人送回家嗎?”

李鬱擺擺手:

“把段大人送到眠月樓,安排最紅的姑娘,照料他醒酒。讓大家都看看我李某人對朋友的態度。”

“李爺仗義。”

既然段迎武認慫了,就要一口氣把他塞到大染缸裡。

改改他的潔癖。

一群胥吏羨慕的很,

在他們心裡,這待遇確實是厚恩。

次日,

段迎武弄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後,歎了一口氣。

沒有拒絕李鬱接下來的安排,

銀子,女子,照單全收。

再堅持下去,

怕是全家都保不住命。

夜深人靜之時,

他揮毫寫下了“和光同塵”四個字,

苦笑著搖搖頭,又寫了“狼狽為奸”四個字。

仰天長歎,揉成一團扔進火盆。

火苗騰起,又迅速消失,

就好似他自己的一腔執念,消失的無影無蹤。

唉,大清!

……

太湖廳同知段迎武,也貼上了李氏標簽。

主動納上了投名狀,被圈子接納。

東山團練,

將周圍的兩座小山坡,合法納入勢力範圍。

布置了警戒哨,並開始設置木柵欄。

將左右兩座小山頭,和營區一並圈進去。

雇傭了200名纖夫,

砍伐了附近的幾處林子,木樁前頭削尖,在火上烘烤碳化。

做成標準拒馬,

然後再連接起來,做成了一道立體柵欄。

柵欄後,每隔百米,豎一座哨樓。

營區內,

人員最高峰時已經超過400人。

不過,經常被抽調出去執法。

……

站在山頭上,恰好可以遙望太湖協舊地。

破敗的房屋,失修的碼頭。

周邊百姓掃蕩了好幾回,有用的東西全撿走了。

以大清百姓勤儉持家的性子,甚至不會留下一塊巴掌大的碎布。

王神仙處購買的消息,

重建太湖協已經提上了日程。

這一次拋開了江南綠營,直接從大沽口水師抽調部分兵勇,組建新太湖協。

清廷,大約是不信任江南綠營了。

而李鬱,也產生了一些盤算,

待水泥樣品出來,就在山頭造個小型炮台。

目標是覆蓋太湖協營地。

周圍的樹木不砍伐,統統留著,將炮台掩蓋在樹木後。

凡事,都得做幾手準備。

除了炮台,還有水匪。

麾下有位專業人士,曾經盤踞三山島,匪號海龍王的周大海。

忐忑不安的站在麵前,

“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重新做回自我,如何?”

“屬下遵命。”

“我給你3條船,50個弟兄。先去三山島,把架子搭起來,做你的老本行。至於說旗號,先彆打。”

“那可以搶船嗎?”

“避開蘇州府水域。湖州府、常州府水域,可以適度打劫,就當是匪情預熱吧。”

周大海興奮無比,

立即單膝下跪,表示不會讓老爺的投資打水漂。

他又可以做回乘風破浪的水賊了。

……

擁有2門霰彈炮,還有5杆李氏抬槍,這樣的火力做個水賊太富裕了。

三山島荒擱了許久,

他帶著足夠的磚石,糧食,日用品,

先搭帳篷,然後慢慢清理出一塊區域。

踏上灘塗的那一刻,他就跪下了,對天大吼:

“弟兄們,我海龍王又回來了。”

“總有一天,我要替你們複仇!”

蘇州府表麵寧靜,實則暗流湧動。

各方勢力,都在暗自發力。

李鬱一邊布置暗棋,一邊也在布置明棋。

整合纖夫,苦力就是明棋。

這個冬天,已經聚集了上萬人。

這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青壯,窮困,一團散沙。

考慮到官府的忌憚,李鬱沒有親自下場。

而是從長興煤礦,調來了王六,趙二虎。

讓他們牽頭,暗中組織起碼頭工人互助協會。

之所以名字取得這麼長,不采用簡單明了,人人熟悉的那兩個字,

是為了避諱。

王六,很有人格魅力。

他擁有一種特質,能打入勞動群眾,而且很快得到擁護。

靠著仗義,敢出頭,還有暗中李家堡的協助,

他很快就籠絡了一批忠誠夥伴,

正式在胥江碼頭,建起了互助協會。

杜仁撥給了他兩間屋子,算是暫借。

掛上了牌子,作為活動據點。

……

入會,不是免費的。

有兩個條件,一是需要介紹人。

二是每個月需要繳納1文錢。

這是李鬱的意思,王六不敢違背。

雖然他心裡有些嘀咕,

不理解為啥非要設置這1文錢的門檻。

杜仁也不解,私下問過李鬱。

得到的解答是:

“1文錢,本質上是一種心理暗示,一種自我認同。免費的東西,沒人珍惜。花了錢,就不一樣了。”

“每月收取的會費,就作為日常福利,冬天發薑湯,夏天發酸梅湯。”

第一個月,

就吸收了400名苦力,正式錄名,登記造冊。

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苦力劃著小舢板測量河水深度時,遭遇了事故。

一艘商船可能是走神了,徑直撞了上來。

舢板翻了,

人掉進大運河,沒了。

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會水的人也撐不了多久。

碼頭工人互助協會,

聞訊趕來,駕船截住了這艘商船。

……

船老大,態度蠻橫,指著眾人罵道:

“一幫窮鬼,就不怕砸了自己的飯碗?我們可是天順商號的。”

天順商號,

是江南地區的大商家,每年幾十條船停靠碼頭。

對於纖夫,苦力來說,是個不錯的雇主。

得罪不起。

然而,

王六絲毫不懼:

“沒有協會點頭,以後天順號的商船,蘇州府沒人敢卸貨。”

船老大被鎮住了,

又換了一種口吻,討價還價,

最終,以40兩的賠償金額成交。

這個數字,

對於往往自認倒黴,死了白死的苦力們來說,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王六帶著人,

把現銀送到家眷手裡時,甚至嚎啕大哭的靈堂,瞬間安靜了好一會。

負責主持白事的大先生瞅著要破功,

趕緊抓起一把紙錢,扔向空中,

又嚎了一聲:

“一路走好,家裡的事安心吧。”

這才驚醒了眾人,喪事繼續進行了下去。

破爛的茅屋,凹凸不平的泥地,臟臭不可聞的周邊環境,

唉,大清。

披麻戴孝的家眷,哭聲依舊震天,

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悲傷減輕了很多。

甚至連缺了半嘴牙的老娘,

都坐直了許多,不再是趴在地上。

王六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他很清楚,這才是真正的人世間。

……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一個普通人的死亡,對於世界來說微不足道。

還在吃豆腐席,旁人可能就笑著劃拳了。

悲傷的隻有直係家人,

而對於窮苦人家,這種悲傷一半是來自親情,一半是因為喪失經濟支柱後的惶恐。

即使是悲傷,也是短暫的。

因為要謀生,手不能停。

畢竟,活人還得過日子。

正如屠格涅夫的《白菜湯》,老婦人失去了兒子,卻依舊把菜湯喝光了,

因為湯裡有鹽。

離開時,

還有個人嘀咕著,要是老子哪天乾活死了,能賠個40兩,也不錯啊。

旁人附和著,

我也覺得行,有40兩,一家老小能過了。

……

王六歎息,卻不知乃是在李鬱的預料當中。

他暗中籌建碼頭工人互助協會,就是為了教育苦力,

讓所有人嘗到,

團結的甜頭,敢與抗爭的甜頭。

這次事故,算是情理之外,意料當中。

這個時代,底層苦力的死傷率是非常高的。

沒有機械,沒有安全意識,沒有醫療後盾,沒有憐憫。

舉個例子,

夏季,

在大太陽下拉車,扛大包,中暑暈倒了。

隻能拉回家躺著,不敢看大夫。

結局是幾天內死掉。

死亡,對於大清底層百姓來說,是司空見慣的。

沒有太多的畏懼,

隻有麻木。

當人的生活環境過於惡劣之時,痛苦感知就會逐漸關閉,以麻木替代。

這是造物主對人的一種保護。

若是一直清晰感知痛苦,這人大約是活不久了。

這次的賠償事件,

讓一些苦力麻木的感知,稍微活泛了一些。

很快,

又迎來了一次考驗。

乾活的苦力,也是分群體的。

淮西流民出身的苦力,和運河畔討生活的苦力,顯然就不是一個群體。

一艘杭州府商船,

停靠在了胥江碼頭,辦妥手續後,就是卸貨。

碼頭工人互助協會,遇到了競爭者。

一夥子淮西流民為主的苦力,壓價搶生意。

寒冬裡,活兒少,人多。

“3兩,我淮西幫包了,怎麼樣?”領頭的漢子,敞開褂子,吼道。

船老大一聽,

得,省下1兩銀子,喝點小酒。

於是,

卸貨,入庫的活兒就被這夥淮西的苦力承接了。

……

趙二虎,

糾集了幾十個會員,準備反擊。

但是,碼頭有碼頭的規矩。

護衛隊早就公開表態過,

想解決恩怨,可以。

但不可以在胥江園區區域內,出去隨便你們解決。

這個規矩,

是用鮮血立下來的。

外麵十幾個站籠,風乾的屍體就是警示。

淮西幫苦力,也知道規矩。

碼頭外,

兩夥子人橫眉冷對,各持棍棒。

趙二虎,指著眾人說道:

“你們過界了,留下一半銀子,今天的事就算結了。”

淮西幫,自然不可能認慫。

皖北漢子,彪悍了幾百年。

領頭的姓鄭,往地下吐了一口痰。

兩方,就準備開打。

混底層,拳頭才是王道。

不過,遠處黑壓壓的來了一大群人。

領頭的是會長,王六。

還舉著一麵旗,

胥江碼頭工人互助協會。

不知是誰寫的字,醜陋的很。

大約和作者的書法伯仲之間。

……

趙二虎回頭大聲喊道:

“協會的弟兄們,這就是咱們的力量,團結的力量。”

眾人歡呼,士氣如虹。

淮西幫認栽了,留下了2兩銀子。

走出去老遠後,還有人抱怨道:

“鄭爺,就這麼算了?臊得慌。”

“他們來了幾百號人,十個打我們一個。你告訴我,這仗怎麼打?”

漢子氣的捏緊拳頭,

瞅準了路邊一個窩棚,轟出一拳。

哢嚓,木柱斷了。

窩棚倒了,裡麵跑出來兩個人。

“哎喲,誰踏馬的這麼缺德。老子剛搭起來的茶水攤啊。”

一看,

幾十號漢子瞅著自己,眼神裡都寫滿了,

我不開心,我要滋事,我想打架。

茶水攤主一下子就轉換了思路,笑嗬嗬說道:

“諸位爺,喝茶。”

“小店實惠,5文錢,所有人儘管喝。怎麼樣?”

一場即將到來的圍毆,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

淮西幫,

還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一旦聊天超過10句,就算朋友了。

於是,

又幫忙把窩棚架起來了。

環境雖然簡陋,但是位置不錯。

靠著官道,商隊不時過來買碗茶水喝。

幾個騎士,突然停下腳步。

也過來買茶喝,順便要了瓢水,喂馬。

為首的正是李二狗。

如今,他也是李鬱的義子之一。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姓氏,對於姓李,毫無彆扭。

跟著最大的爺姓,不吃虧。

淮西漢子瞅著這幾個少年,鮮衣怒馬的威風勁,

心裡酸溜溜的,

忍不住吐槽道:

“幾個雕毛,好馬白瞎了。”

李二狗,聽見了。

立刻走過去,囂張的問道:

“你不服?”

淮西漢子們是真怒了,協會那幫人踩我們。

我們忍了。

你們幾個小屁孩,腰裡彆把破刀片,也想踩我們?

……

茶水攤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一個漢子起身,摔了茶碗:

“你一個娃娃,有什麼資格騎馬?還不是家裡有幾個臭錢。”

“今天不讓我們滿意,就甭想離開。”

茶攤老板連忙撿起碎瓷片,心疼的臉皮直抽抽:

“各位爺,你們這一摔,我半個月的收入就搭進去了。”

李二狗笑了,推開掌櫃的:

“待會有人會賠。”

“躲遠點,省得濺你一身血。”

他抽出腰側的短劍,

用茶水淋洗了一遍,擦掉上麵隱隱的血跡,

囂張地指著眾人說道:

“誰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