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布政使朱珪:李鬱,聽我給你畫個餅
平江路,
潘家大宅,潘武急匆匆的找上了父親。
“爹,你瞧瞧這個。”
潘老爺子放下手裡的一對玉石球,戴上水晶眼睛。
“胥江園區,官督商辦。非經許可,差役不得入內。”
“除1成抽成以外,不再以任何名目收取任何稅費。”
“匪患、火患、水患,皆由園區一力承擔。”
“四周以磚牆圍繞,杜絕一切閒人滋擾。”
潘老爺子驚訝的差點跳起來,
“這小子想搞個獨立王國嗎?誰給他的膽子。”
“大約是黃知府吧,他倆關係好的能吃一盤菜。”
“不妥,不妥。”
潘老爺子做了一輩子生意,太清楚大清朝是個什麼德行。
如此高調,早晚要被人搞的。
李鬱,充其量算個紅頂商人,人脈深厚,消息靈通。
手底下養著不少打手,敢殺人,敢放火。
對於普通人,已經是不可仰望的大人物了。
但是,
在真正的官老爺麵前,這些都是浮萍。
風一吹,就沒了。
……
府城商人,對於入駐胥江園區心存疑惑。
李鬱倒也不意外,
隻是囑咐,集中全力先把碼頭搞好。
規模要大,航道要疏浚,駁岸再次加固。
增加了3架起吊機,這是最大的亮點。
原先的力夫、纖夫,全部留用。
甚至,前來投奔的其他纖夫,也全部接納。
一時間,
倒是在苦力當中博得了一個“仁義”的好名聲。
李鬱讓人開了一家“苦力食堂”,
隻接待這些扛大包,拉纖為生的漢子,
每次收1根籌子,就提供一頓餐。
大約是,
豬油渣白菜鹹湯一盆,糙米陳米飯一海碗,豆腐一塊,窩窩頭兩個。
這樣廉價的飯食,
惹得苦力們喜出望外,
每次拿到飯食,都會小聲說一句,感謝李爺。
吃一頓,能頂半天。
碼頭負責發放籌子的,是李鬱派來的人。
每扛一個大包,得籌子一根。
而傍晚收工時,拿籌子去換錢。
一根籌子,換一文錢。
這個價格,倒是和以前大體相似。
李鬱沒有調整,是因為火候未到。
他的最終目的,
是把這些一無所有的漢子,吸納成軍。
……
知府衙門後堂,
黃文運在書房,召見了李鬱密談。
“皇上對本官給予厚望,可目前的形勢,差強人意。”
“你瞧瞧。”
李鬱接過一疊公文,仔細翻閱了上麵的數字。
打擊清洗反清反滿分子,
一共抓獲216人,已上繳朝廷的臟銀攏共才12萬兩,平均下來一人還不到1000兩。
“黃大人的意思是?”
“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李鬱深深的看了黃文運一臉,對於他的心思大體有數了。
他,還想往上爬。
沒有硬紮的成績,是不行的。
“黃大人勿憂,在下有一些線索,想在吳縣協助黎知縣試個點。”
“夠分量嗎?”
“絕對夠。”
兩人又聊了一些,閒事趣事。
臨離開前,
李鬱留下了一份胥江園區的分紅憑證,悄然離開。
……
回到李家堡,
他找來了劉千,直接就問道:
“蘇州府,無論官民,目前對於我們敵意最大的,列出一份名單。”
“江湖上的勢力也算嗎?”
“算。”
劉千猶豫了一下,就說了幾個名字。
一個是漕幫的舊蘇幫,
一個是新任太湖廳同知,
“有過哪些摩擦?”
“上次新蘇幫漕船幫我們運鐵礦石,經過北段運河的時候,舊蘇幫攔截漕船,並發生毆鬥。”
“後來呢?”
“後來長洲縣差役趕到,勒令讓開航道,沒有進一步追究此事。”
“那這位太湖廳新任同知,段大人又是怎麼回事?”
“此人對於東山團練頗有微詞,私下向布政使朱大人反映過,希望撤銷團練。而且暗示,團練不宜掌握在豪強手中。”
太湖廳,
是雍正年間設置的新機構,
主官為同知,駐地在東山,主要負責沿湖區域的民事,加捕盜。
平衡,分權,牽製,
屬於清廷的一貫玩法。
……
“布政使司,有咱們的眼線?”
“是的。”
劉千湊近,小聲說出了具體人名。
“如此說來,這個段同知,是不能留了。在官場遊戲規則內,搞掉他。”
“屬下明白,儘快拿到足夠分量的證據。”
劉千猶豫了一下,又說道:
“實際上,還有一人對我們極度仇視,多次叫囂要舉報我們私自冶鐵。”
“何人如此囂張?”
“鬆江府,金山縣商人董三郎。”
李鬱有些疑惑,
自己沒有在金山縣布局,何來的矛盾?
“董三郎是做生鐵生意的,被我們衝擊的厲害。西山鐵廠,定期低價銷售不合格生鐵,量很大。”
“如此說來,董家的鐵料質量還要差?”
“對。”
劉千也忍不住笑了。
“若是在蘇州府地麵上,早拿他了。”
“有區彆嗎?”
“請老爺明示。”
“不要被這些規矩束縛了手腳,該抓就抓,一介商賈而已。
金山縣,在鬆江府的東南角。
東麵臨海,屬於位置重要,油水不大的地方。
史密斯使團,從京城帶來的那些書籍中,
就有一本大清輿圖,雖然抽象,可是信息真實。
李鬱對著輿圖,金山縣的位置琢磨半天,
指示劉千,
儘快把這個董三郎繩之以法。
……
一輛豪華的馬車,在董府門前停下。
車夫傲氣的遞上一份請帖:
“我家老爺,有樁大買賣,請董掌櫃的親自去談。”
說罷,就趕著馬車走了。
管家連忙把請帖轉交給自家老爺。
“吳江縣富商,沒聽說過啊。”
“老爺,這還有一份購買意向清單。”
董三郎打開一看,
就兩眼放光,大生意上門了。
生鐵5000斤,農具500把。
再看那請帖,
竟然是燙金紙的,非常的體麵。
“唔,這請帖,就夠小戶人家10天的口糧。”
“想必是吳江的某位低調的士紳老爺吧。”
“我當親自去拜見。”
從金山縣,到吳江縣,並不遠。
100多裡而已。
董三郞帶著兒子,管家,趕著一輛馬車。
趕路花了兩天,終於抵達了請帖所說的位置。
吳江縣五都,
然而,請帖上所寫的“陳府”,卻沒有影子。
正在疑惑,是不是走錯路了。
一個漢子走了過來,拱手行禮:
“可是金山縣董老爺當麵?”
“正是,正是。”
漢子笑了,從背後摸出一麵銅鑼。
當當當,敲了三下。
大批官差,呼嘯而至。
領頭的一人,騎著馬,舉著刀,正是蘇州府捕頭黃四。
“董三郎,你勾結會匪,陰謀推翻大清朝廷。人贓並獲,帶走。”
……
黃四掀開馬車簾子,
指著裡麵的農具樣品,生鐵樣品說道:
“這些都是反清物證,統統帶走。”
“直接去縣衙,借用一下地方,速速取得口供。”
“劉爺,你這招引蛇出洞,絕了。”
劉千也騎著一匹黑馬,擺擺手:
“這是李爺的計策,在下不敢貪功。”
“跟著李爺做事,就一個字,順!”
當晚,
在挨了3道大刑後,董三郎就招了。
他此時,已經猜到了緣由。
哀求道:
“我什麼都願意配合,隻求放了我兒子。”
不過,黃四怎麼可能心軟。
將父子倆,一並取得口供,當場畫押。
次日清晨,
押解著人犯,和口供回府城。
同時派人飛馬報告李鬱,證據鏈完成三分之一了。
接下來,
就看李鬱,如何把這張網織密了,掀起一次規模宏大的刑獄了。
……
“修橋鋪路,疏浚河道?”
“對。”
“此舉倒是可圈可點,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李鬱聽出了黃文運讚許的話,背後的含義。
這錢,花的還不夠刀刃。
上一輪打擊反清反滿分子,抄家所得的三分之一,準備用在地方上。
此舉的好處是,既贏得地方上的官聲,朝廷那也算成績。
“在下還有一個想法。”
“講。”
“不征發百姓,而是雇傭流民、乞丐、還有運河沿岸的苦力。發給工錢,以工代賑,安穩民心。”
黃文運點點頭,
相當於,不給經手胥吏分潤的機會,而是發給最不安穩的底層群體。
此舉,
倒是亮點多多。
“好。”
“具體的工程,可否交給維格堂承辦?”
黃文運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本官答應你。”
“大人放心,工程質量,我擔保。”
至於說,
要修哪些橋,鋪哪些路,以及疏浚哪些河道,加固哪些河堤,
自然是按照上一次乾隆南巡的路線。
而這個路線,
也是李鬱將來用的上的造反路線。
雙向奔赴,銀子都花在了刀刃上,一分都沒浪費。
江蘇布政使,朱珪聽說了,
也派人召來了李鬱,叮囑此事。
這位老大人,清廉是真的。
如果大清朝搞個財產排名,他大約是在末尾的5%。
李鬱準備了一份厚禮,
不出意外的被委婉拒絕了,朱大人追求的不在黃白之物,另有其他。
……
“李堂主,老夫隻有一個要求。”
“老大人請講。”
“抄犯官的家財,建朝廷的工程,賑一貧如洗的苦力,此舉若能辦妥,就是今年最耀眼的成績。大清朝的很多事,出發點都是好的,可辦起來就變了味兒,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
“朱某剛到蘇州,就聽人說維格堂如何如何囂張,和胥吏們來往密切。還有你那個東山團練,爭議頗大,段同知多次抗議。”
“朱大人明鑒,這些都是讒言。”
朱珪,突然睜大老眼,擺擺手:
“本官治學三十載。看人,隻論跡,不論心。”
“你是江湖中人,行事難免跋扈。有些瑕疵,倒也不算大汙點。”
“但是這一次,你要好好為朝廷出力,少賺點。”
“待工程竣工,驗收之後,本官親自保舉你個正經出身,百年之後,地方府誌也會留下你的大名。兩代之後,李氏就是本府書香門第,正經士紳人家。”
“老夫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
李鬱擺出了一副震驚的模樣,
眼眶微紅,哽咽,半天才拱手道:
“在下也是讀聖賢書出身的,謝大人垂愛。”
“老夫的話,你可以相信。去吧,好好辦差,皇上是聖明的。”
李鬱走出布政使司衙門,
坐到馬車裡,才放鬆了表情管理。
開始琢磨,朱珪的話。
先敲打,後許諾,手段無懈可擊,爐火純青。
你說他是畫大餅吧,聽完了你還感激的道一聲“謝謝啊”。
能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果然沒有幾個是簡單人物。
他最怕的,
就是這一類不貪財,不露聲色的官。
一旦被他看破了,密折抵達紫禁城。
乾隆就會異地調兵,圍剿自己。
……
乾隆乾的事,看似昏聵,實則是麵子、享受作祟。
在提防權臣,打擊反清勢力方麵,他是非常冷靜理智的。
以朱珪的分量,若是說自己是反賊,乾隆會信的。
“下雪了。”
街上孩童一聲驚叫,李鬱掀開簾子。
鉛灰色的天空,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
乾隆40年的第一場大雪,來的比往常早了一些。
氣溫,
驟然降低,積雪過腳踝。
對於穿越人士來說,這雪就不小了。
然而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小冰河的影響,還得持續200年。
江南的冬季,大雪紛飛,湖水結冰都很常見。
甚至在華南一帶,
都有過池塘結冰,大雪壓垮房子的災害。
意識到了思維誤區後,
李鬱立即下令,臨時招募數百苦力,去長興煤礦下井。
搶囤一批煤炭。
沒地方存放,就露天存放在東山團練營區附近的空地。
同時,
溢價收購4000石大米。
倉中有糧,心裡才不慌。
這兩樣事,
一下子就把李家堡的人手,全部調動了起來。
所有人忙瘋了。
而這個時節,靠運河吃飯的苦力們是最淒慘的。
因為航運量,商業來往,
都開始急劇萎縮。
他們也就沒了掙錢的機會,隻能眼巴巴的等著。
……
“李家堡招募臨時工,下井挖煤,包吃住。百斤10文,多勞多得。”
招工的風聲一放出去,
胥江碼頭,頓時人山人海。
報名的苦力,甚至打來了起來。
直到園區的護衛隊,鳴鑼舉著棍子驅散,才恢複了秩序。
“排隊。”
“誰踏馬的再亂擠,以後就胥江碼頭就沒他吃飯的地兒。”
威脅很有效,
苦力們一下子就噤若寒蟬,開始排隊。
等待挑選,
標準自然是年輕,力氣大,看著憨厚不油滑的。
一個咳嗽不止的苦力,被篩選掉了。
他苦苦哀求,甚至下跪。
但是,招募的人不敢開這個口子。
一旦,有傳染病暴發,
在人員高度密集的礦區,就是災難。
而李鬱,恰好前來視察。
6個帶刀護衛,左右簇擁。
楊雲嬌,為他撐著傘。
這種富貴逼人的派頭,一下子就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苦力們都低著頭,害怕惡了貴人。
這可是蘇州府最傳奇的江湖大佬,心善人帥的李爺。
不知道是誰帶頭,
說了一句:“李爺大慈大悲。”
苦力們都忙不迭的附和,不是虛偽。
而是發自內心的。
碼頭旁的“苦力食堂”一直開著,一文錢的專供餐,敞開供應。
不過,
若是有人投機取巧,重複購買,
再悄悄拿出去賣,賺差價。
腦子活泛的趙老六,就是最好的下場。
先被園區護衛,從隊伍中揪出,一頓毒打。
打到滿口吐血,
後又被聞訊趕來的吳縣差役,抓進了站籠。
2天了,
大約是死了。
……
“李爺,我不是肺癆。就是最近受涼了,咳咳咳,家裡等米下鍋,給我個機會吧。”
“既然病了,就找個大夫瞧瞧。”
李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隨從立即掏出些碎銀子,塞入漢子手中。
咳嗽的漢子,激動的跪在雪地裡,
磕頭大喊:“謝謝李爺。”
而李鬱,則是兩步走上附近的高台。
平日裡,這是工頭分配任務的地方。
他拿掉傘:
“下雪了,商船少了,諸位的日子都過的緊巴巴。”
“我李某人深知不易,所以給你們爭取了一些活計。”
嘩,在場眾人都興奮了。
李鬱手一壓,立即鴉雀無聲。
“這世道,誰都靠不住,但是我李鬱靠得住。”
“我是拜關二爺的,最講義字。一句話,跟著我,忠於我的,都是兄弟。私下挖我牆角,想搞我的,我就白刀子紅刀子出。”
“都吃飯去吧,今天全場的飯,我請了。天寒,每人加一碗黃酒。”
歡呼,
苦力們激動興奮,有人作揖,有人磕頭,有人說吉利話。
還好,沒人喊李爺萬歲。
……
雖說這一頓飯,平時也就收一文錢。
可是白撿的便宜,還饒了一碗溫黃酒,這讓平日裡受儘了白眼的苦力們,感受到了人格上的尊重。
用一個苦力的話說:
“我活了30年,頭一次被人請客。”
大清朝的底層百姓很容易滿足,因為平時極少能接觸到善意。
從出生到死亡,都是工具人,或者叫騾馬。
稍微受到一絲恩惠,就能惦記很久。
但是,
古人又說,升米恩,鬥米仇。
李鬱深以為然,所以並沒有在工錢上,給與優待。
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人心收益。
他和楊雲嬌感慨過,
在大清朝,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是走不遠的。
由此可以推斷,
封建王朝帝王將相們的私德,大約都是很糟糕的。
所以說,曹丞相那樣的梟雄很尋常。
劉皇叔很不尋常。
大爭之世,豺狼遍地。
身披重甲尚且如履薄冰,何論坦露自己的軟肋“善良”。
至少,李鬱捫心自問,是做不到劉備那般善待百姓,寬仁待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