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也絕不跑偏。
褚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此情此景,心有戚戚然,不由得對小芳生出某種由衷的敬佩,衝春天比了比大拇指。
春天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臉漲得通紅,感覺自己說得不好,所以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褚桓解釋:“不準……就、就卷了。”
褚桓愣是從零星的幾個字裡拚湊出了春天要表達的意思:“對不準脖子,斧頭就會砍卷刃了?”
春天是個虛心好學的女人,聞言臉上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立刻認認真真地跟著念了幾遍。
她在一地屍首分離的小怪獸中間旁若無人地開始普通話口語矯正,身上頓時有了種油然而生的天然凶殘。
“穆塔伊的腦髓和血都可以當入藥,”南山在旁邊解釋說,“所以要分開處理。”
褚桓想起長者給自己喝的那碗成分不明的泔水,頓時麵有菜色:“治什麼的?”
“腦髓製成藥膏或者藥粉可以快速止血,愈合傷口,你見過,就是以前我給你塗在傷口上的藥。”
……幸好是外敷的。
“那血呢?”
“血是,血……”南山的神色忽然有點異樣,不自在地吞吞吐吐了一會,耳根泛起一點薄紅,最後采取了含蓄地說法,“嗯,血有彆的用途。”
他眼神一飄,褚桓其實立刻就心領神會了,不過他看到族長難得局促的樣子,心裡忽然覺得癢癢,很想撩撥調戲他一下,於是佯作無辜地問:“彆的用途是什麼?”
南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南山被厚顏無恥的老流氓看得臉都紅了,本來普通話就說不利索,一著急更是把到嘴邊的話忘了個精光,他的舌頭與牙難舍難分地掰扯著互相絆腳,好半晌,才磕磕絆絆地憋出一句:“問那麼多乾什麼?你又不懂——我、我剛才說到哪了?”
褚桓心裡抱著“不懂”倆字笑得春光燦爛,麵上卻正派地接話說:“你說我的事和你阿爸有點關係。”
南山逮著台階,連忙逃下來:“我族後來找到了讓外人留下來的方法。”
兩人在褚桓平時講課的大白石頭下坐下,褚桓凝神靜聽,不怎麼插話。
“那次之後,每年等河上通路打開,兩岸連通的時候,我們就會派人到周邊看看。也漸漸開始和你們那邊的人接觸,不過據說當時的接觸並不多,一來大家語言不通,二來,早些年你們河那邊還沒有那麼多人,要走出好遠,才能碰到零星幾個山民,但我們是不能走太遠的。”
“如果震動期發生,我們的人恰好在外麵,那恐怕會和當年的幾個客人一樣。而且除此以外,我們還有邊界,就在上次接你回來的縣城裡,我嘗試了很多方法,都不能越過那裡,那裡對我族來說,像有一麵透明的牆——所以你上次說要請我坐飛機去你的家……恐怕不行了。”
褚桓從他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了某種悵惘:“沒關係,改天我讓朋友寄照片來,你看了就相當於去過了。後來呢?”
“後來我阿爸來了,他獨自一人到了河那邊,傷得很厲害,阿媽看見,就叫人把他帶了進來。”
褚桓目光一凝,直覺聽到了重點。
這是荒郊野嶺,又臨近邊境,早些年遠近幾乎沒有人煙,沒事會獨自一人來這裡的,身份必然不見得多單純。
“他在族裡養傷,阿媽一直很喜歡他,可是冬天快到了,震動期來臨,必須把他送走,就對他說出了實情。他聽了很感興趣,雖然依言走了,但是沒有走遠,就在河對岸住了下來,他抓了不少河那邊的野兔,給它們排了號,囑咐族人們喂它們不同的東西,結果那一年,震動期到來的時候,所有河對岸的野兔無一例外,全部‘凝固’了,隻除了一隻,它偷吃了守門人的骨灰。”
褚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等,你剛才說了什麼?什麼人的什麼東西?”
南山十分習以為常地說:“守門人——守門人就是那天騎著蛇在河水中間攔你路的人,他們的骨灰你也吃過。”
褚桓頭皮一炸,頓時就覺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我什麼時候吃過?”
南山:“第一次請你喝的酒,記得吧?那裡麵泡的就是。”
褚桓:“……”
相比骨灰酒,褚桓原本以為的五毒酒簡直是弱質纖纖的小清新。
南山看見他那如遭雷擊的表情,想起了文化差異,於是耐心地解釋說:“我知道在你們那邊,人死了就燒掉或者埋到地下,我們這裡不一樣,守門人是門生的,又會在年老前死去,他們的屍體都很珍貴,死後會被大家拆分成各種藥物,沒什麼稀奇的,人死了不都是要回歸天地的嗎?”
褚桓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因為這個自然主義的解釋而舒服一點。
雖然說無論是土葬被微生物吃,還是天葬被禿鷲叼,都是回歸食物鏈回歸天地,可那並不代表他本人願意在其中扮演“微生物”和“禿鷲”的角色!
對於這種三觀的鴻溝,南山也不再解釋,繼續說:“不過後來發現,隻是兔子才可以這樣,換成大一些的動物,比如鹿,野豬什麼的,就不行了,他在對岸一住就住了好多年,經過了無數次的反複試,最後摸索出了能讓對岸的人進入我們這邊的方法,我們稱之為‘儀式’。”
褚桓:“儀式到底是指什麼?”
南山:“就是換血。”
褚桓腦子裡先後浮現了“不同血型間互相輸血發生溶血的可能性”,“醫療器械消毒不良感染血液病”等種種科普小常識,然後意識到,南山說的“換血”可能和自己理解的不大一樣。
褚桓問:“誰的血?”
南山說:“守門人。”
雖然對“守門人”的概念還心存疑惑,但此時,褚桓已經對其產生了深深的景仰——這個種族簡直是偉大的老山參,渾身是寶。
褚桓:“但是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
南山:“守門人的血就是穆塔伊風毒的唯一解毒劑,你喝過了。”
所以當時在河邊,南山灌進他喉嚨裡的那個是……
短短不到一年時間,他居然已經吃過了骨灰、喝過了人血,褚桓現在開始懷疑自己平時在離衣族的飲食原料是否正常,裡麵該不會也混入了什麼“蒸腦花”、“烤人肝”、“爆炒胸大肌”之類的吧?
兢兢業業奉公守法了這麼多年,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個漢尼拔,人生的際遇可以再跌宕起伏一點麼?
褚桓的喉嚨艱難地動了動,胃裡一陣排山倒海的反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