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心殿,玄虛山宗主寢居修習之所,從高空向低看,外殿往內是一整座建築群,環滁皆山,亭台樓榭,後山上連接著一片青翠竹林,鳳尾森森。
相較於山下的廬舍,這樣的住宿條件確實沒的說,不少弟子夜談親傳夢,話裡話外都是對宗主各殿居所的羨慕。
祁墨覺得這簡直像極了圍城,城外的人想進來,城裡的人想出去。
到底是誰想天天在宿舍和自己的導師抬頭不見低頭見?祁墨麵無表情地站在書齋門口,仰頭,正門高大的牌匾正對眉心:鏡花草廬
師尊的執行力不愧是師尊,說補習真補習,當場揮毫寫下一份堪比軍書十二卷的書單,看著單子上陌生又勁挺的字體,忍痛割舍午覺的祁墨感覺自己的額角像隻□□一樣,突突狂跳。
仙門書齋原本根據不同等級的弟子提供不同層級的圖書,仙盟主張有教無類後,這樣的的等級分類也被取消了,因此祁墨現在麵對的書齋,隻要出示學院弟子綬帶,便可以通過靈陣自主選擇樓層閱書。
書齋看上去平平無奇一瓦屋,祁墨抬步邁過門檻,麵門一陣異風撲來,眼前已然是仙境般的大殿,白玉為棟,奇骨作梁,門扇環繞鑲於牆壁,金色的符文靈咒井然有序地在門上運轉,果然彆有洞天。
這些仙家門派,就愛搞這種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戲碼,祁墨在心裡吐槽,抬眼望向正中央。
大殿中心是一棵約數十人抱的巨樹,高逾百尺,繁枝高拂,蒼勁有力。饒是祁墨不懂,也能感受到圍繞在巨樹周身的浩瀚之力,似蒼穹,如羽翼。
巨樹下環繞著一圈木桌木凳,身著統一製式道袍的弟子坐在桌前,負責登記轉接前來閱書的學子。
在這些人中,祁墨看見了一個意外的身影。
那瘦肩細臉,淡眉薄唇,坐在桌前支著下頜、正點頭打瞌睡的,不是她新認的老鄉姚小祝又是誰?
祁墨抬腳,頓了一下,又放回原地。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姚小祝的係統沒有認出她這個女主,但是此刻過去顯然不是明智之舉。祁墨一聲不吭繞了個大圈,徑直來到了巨樹的背麵。
鏡花草廬共有四方二十二層,囊括凡、仙、神、鬼四大學識體係。祁墨不懂這些,好在她有自己的方法,泰然地邁著步子走到登記處,不等登記處的弟子結束愕然,便“啪”地一下手拍在桌子上,淡聲道:“兄台。”
“可有八旬以上適合閱讀的書籍?”
弟子愣神,見到大師姐滿腔話語都咽了下去,有問必答道:“讀書無貴無賤,無長無少,師存於道存之處,故而,沒有年齡適配的說法。”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祁墨的臉色:“師姐何出此言?”
祁墨順坡而行,搖搖頭道:“師弟此言差矣。”
“學習倒是能說無長無少,然世間書籍良莠不齊,內容針對各異,故而有教材,亦有禁書;有稚子不能讀之穢書,亦有文盲不能閱之書籍——現在我再問你,三歲小兒若要認字,這裡可有合適的書籍?”
這話說的實在巧妙,聽上去就像一位正經仙門大師姐的正常教問。弟子臉上漸漸浮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祁墨眼帶敬佩,仔細思考,遂答道:“南二十六門,凡學典籍;與東七門,三界認知基礎,大概有師姐所說的書籍。”
“——師姐是想要找書嗎?”
他的眼神落在祁墨手中的書單,後者不動聲色地收了收,沉吟道:“不急,先替我轉到東七門。”
“好。”
筆尖舔滿藍色墨汁,在黃符上熟練地寫下一串,然後交到祁墨手中,弟子指了指不遠處的某一扇門,語氣感激:“多謝師姐指點,從那裡進去即可。”
祁墨鎮定接過,腳步放得極慢,隻為事先觀察其他人的做法。她有樣學樣地將黃符拍在門板上,隨即推門而入,頓時,一陣書籍堆積的塵灰撲鼻而來。
身後的門“嘎吱”合上,連帶著門外柔潤的光線。
書架質樸,一排一排擺將開來,蔓延至房屋深處,室內光線略暗,不知名的發光寶珠嵌在牆壁上,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竟是個比想象中要古舊許多小書屋。
或許是因為極少有人來,這裡的裝置都透露著一股濃濃的年代感,雖然祁墨並不清楚這裡的年代,但就是濃濃的年代感。她忍不住在心裡咂舌,連帶著腳步都放緩放輕,仿佛是在害怕驚擾某種安靜。
木架上書脊林立,仰頭望去,森然古樸,祁墨的視線漫無目的地遊走在空氣裡,腦中想著一些有的沒的,忽然發現自己的餘光被一處吸引而去,定睛看,那是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台麵成十五度左右的傾斜。
雖然靈脈破碎,但時至今日,祁墨終於能分清楚她在不同物體上感受到的不同“力”,大概就是體係中所說的靈氣。此時此刻,麵前這座木台,便散發著驚人的靈力氣息,濃鬱到幾乎化作實體,又偏偏用肉眼看,隻是一座再樸素不過的木台。
木台上有凹槽,看著那大小,祁墨陷入沉思,片刻後隨手拿起書架上的一本,然後放了進去。
下一秒,眼前金光一閃,磅礴靈力拔地而起,靈台上方一道半透明的高大顯影,看清楚那是誰之後,祁墨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石。”
佛肚教鞭拍在巨大的黑色字體上,嗓音恰如在學堂所聽到的,溫和有力。
“榴。”
顯影中的黎姑頓了頓,教鞭不輕不重地連續敲打著兩個字:“石榴。丹實垂垂如贅瘤,性味甘,其花繁茂,人多植之。”
“……”
祁墨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伸手將凹槽內的書冊取出,然後換了一本扔進去。同樣是金光一閃,黎姑高大的顯影再次拔地而起:
“鬼界,三界之一,亦城地府、冥界,凡人肉身機能殆儘,靈魂便會進入鬼界輪回。”
黎姑的表情和動作同方才介紹石榴時一模一樣,如果拿尺子量,大概會發現他教鞭的弧度都不曾偏移過一寸,如出一轍的有些詭異。
接下去無非是一泉一都一橋,九壘三十六地十殿閻羅十八地獄,祁墨聽得耐心殆儘,想要將書拿下時手卻一頓。隻聽黎姑在頭頂緩聲,一字一句道:“三界各有其道法脈絡,人有人修,鬼界修者,便稱鬼修。”
心臟突兀地皺了一下。
饒是已經習慣了這具軀體時不時來點她陌生的肌肉反應,祁墨還是忍不住輕輕蹙了下眉,她果斷將書冊從凹槽拿出,把方才那本識字介紹重新放進去,然後選了一處盤腿坐下,耐心地聽了起來。
不知過了有多久,祁墨邊聽邊在手心比劃,試圖記住字形與對應的字義,不知不覺,她的眼皮開始上下搭連,整個人在地上漸漸縮成一團青色的飄影,宛如靜止。
轟。
……什麼東西在震?
祁墨勉力睜眼,呆滯地看著麵前仍舊在喋喋不休的黎姑,猛然清醒,唰地站了起來!
木架上的書冊“吧嗒”一本接一本的跌落,地麵上所有的移動物仿佛在跳踢踏舞,瞬息間,一張高大的書架轟然倒塌!
是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