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公府規矩嚴,晨昏定省缺一不可,無論冬夏早上皆是卯時過半請安,晚上酉時問安。
沂夏軒離正院要走半刻鐘多,還要梳洗打扮,所以楚沂每日卯時一刻起。遲了的人,站著到請安結束。
楚沂記得,二姐楚盈“病著”的那段日子裡,除非告假不來請安,隻要來了,但凡遲到,也是站著的。
長姐未曾遲過,幾個妹妹都遲過,楚沂不想站著,故而一次未遲。
晨起冷,天還黑著,留夏打著燈走在前頭,到了正院,楚沂把大氅解下來,由留夏拿著去耳房候著,自己則去正廳。
她去的不是最早的,來時長嫂林氏已經到了,也不是最晚的,因為幾個妹妹還沒來。
正廳桌幾上擺著小香爐和瓜果,有兩個小丫鬟進進出出,林氏一身千山翠色的衣裳,頭上兩根玉簪,打扮素淨。
見楚沂來還主動說起話,“三妹妹來了。”
楚沂行了禮,“見過大嫂。”
林氏說話溫溫柔柔的,“一家人哪兒在乎這麼多虛禮。”
楚沂抬頭笑了一下,“大嫂說的是,但禮不可廢。”
她看林氏臉色不太好,大約是沒睡好的緣故,楚國公府的兩個姑娘出事兒,不僅影響後麵弟弟妹妹的婚事,也影響林氏這個長媳抬不起頭來。
同氣連枝,這也是楚沂來這個世界體會最多的事,
兩人隨口說了幾句話,等其他幾位姑娘和小娘過來,就站好準備請安了。
行禮,一眾人齊聲道:“給母親(夫人)請安。”
嚴氏揮了揮手,“都坐下吧。”
從前楚盈坐著的位子沒人,但楚沂沒坐過去,還坐在原來自己坐的位置上。她後麵就是四姑娘楚欣和和五姑娘楚琪,六妹妹楚嫻才六歲,年紀最小,由徐小娘抱著坐下的。
二哥三哥和兩個弟弟還在書院,自然不能前來請安。
等人都坐下,嚴氏道:“雖開春了,可早晚寒氣重,當心些,彆染了風寒。炭火再用半個月,缺什麼和管事說。”
剛過正月,這會兒就停炭火,定然難過。
眾人齊聲應是。
嚴氏笑了笑,“沒什麼事就都回去吧。”
楚沂鬆了口氣,站起來要走,卻聽嚴氏道:“三姑娘留下,陪我用早飯吧。”
楚沂抬起頭,儘量用最平靜的聲音答道:“是,母親。”
嚴氏活了半輩子,總共生了一兒二女,長子楚遠楨已經成親了,兩個女兒都不在身邊。她從前未曾過分在意過其他庶女,在嚴氏的印象中,楚沂聽話懂事,大約是沒娘的孩子懂事早,從未出過錯。
做事也一板一眼的,昨晚還去送了盈姐兒。
其他人神色各異,默默退了出去,楚沂衝嫡母笑了笑,又把頭低下了。
嚴氏留她吃飯,應該是有話要說,多半是為了昨兒晚上的事,來這兒一年多,她不想像楚瑾那樣出頭,也不想落得楚盈那般的下場,所以飯還是要吃的。
嚴氏對陳嬤嬤道:“讓丫鬟傳飯吧。”
一張八仙桌,上麵擺得滿滿登登。楚沂放眼看去,粥品三樣,溫著最鮮的是海鮮粥,米煮得將散未散,橙黃色的蝦仁和乳白色的貝柱躺在上麵,一看就很好喝。
八寶粥一股香甜味,還有一盅像是豬肝粥。
兩盞燕窩,點心麵點若乾,小菜全是蒸點,摞在一起,看著有五籠。
楚沂從未在正院用過飯,倒是不知是她來了特意這樣,還是正院飯食一向如此。
嚴氏的態度看不出來,隻讓楚沂坐下,丫鬟給盛了粥便退下了,麵前三碗粥,楚沂不知該喝哪一碗。
但不管哪碗,嫡母沒動筷子,她就不能,更不能表現得像八百年沒吃過好東西似的。
嚴氏先喝了口燕窩,“聽陳嬤嬤說,今兒你過來得早,可冷?先喝點熱的暖暖身子。”
大抵這邊人都喜歡拐著彎兒說話,楚沂聽出嚴氏的話外之意,知道昨兒晚上她去了盈春軒,還知道她給了楚盈銀子。
這些是陳嬤嬤告訴嚴氏的。
楚沂謹而慎之地沒選燕窩,而是拿了那碗海鮮粥,“多謝母親體恤,不冷。”
嚴氏笑了笑,給楚沂夾了塊金絲卷兒,“看你比你二姐還瘦些,多吃點。”
這是嚴氏主動提起的楚盈,在外人麵前,楚盈一直是個病秧子,宴會稱病不去,議親稱病不去,偶爾有幾次請安也借著身體不好不來。
雖然沒有根據的懷疑不好,但楚沂依舊覺得二姐姐是裝病不想去,倘若真病著,以國公府的家世,定會尋遍名醫。
嚴氏說這些無非是想念楚盈,還有便是兩位姐姐不在,後麵弟弟妹妹的親事受影響,現在要議親的是二公子楚遠昊,三公子隻比楚沂大一歲,下一個可能是楚沂。
不管楚瑾和楚盈是不是真的丟了楚國公府的臉,但給外人看,臉麵不能丟。
楚沂放下勺子,道:“昨日我見了二姐姐,她心中已有悔意,等風頭過了,母親把她接回來吧。”
嚴氏笑了笑,沒說話。
說來容易做起來難,自己做了錯事,差點牽累國公府,是楚盈之過。楚國公府有一個嫁不出去的姑娘,都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嚴氏都不知何時風頭才能過去。
嚴氏道:“過陣子再說吧,你多吃點。”
正院的飯很好吃,沂夏軒也有小廚房,但楚沂立誌存銀子,小廚房基本沒開過。
其實她覺得大廚房的飯菜已經很好吃了,但正院的拔高了幾個台階。
粥真綿軟,蝦仁貝柱很是鮮美,點心也好吃。
但顧及著儀態,楚沂吃得很慢,一頓早飯吃了兩刻鐘,最後嚴氏看燕窩一直沒動,又讓丫鬟去熱了一遍。
楚沂這才喝燕窩。
“嬤嬤,一會兒三姑娘走的時候,給拿匣子燕窩。”嚴氏隨口吩咐道。
楚沂剛想站起來拒絕,嚴氏道:“給你你就拿著。”
楚沂這才行禮,“多謝母親。”
一盅燕窩口感細滑,從前沒吃過,吃起來的確好吃。
吃過飯,陳嬤嬤抱來兩個木匣子,一隻普普通通,隻有雕刻的花紋,另一隻上麵鑲刻著玉石,楚沂以為都是燕窩,就讓留夏全給抱回去了。
回去打開一看,木匣子裡的確是燕窩,有十幾盞,夠吃一陣子。
而嵌著玉石的那個匣子裡麵還有兩個匣子,比較精致的那個裝著兩根金釵,做工精良,好看得緊。
比較普通的那隻裝了一些沒有樣式的銀飾,包括手鐲簪子耳墜子,滿滿一匣子,看起來很方便典當。
楚沂有種拿杆秤,稱一稱的衝動。
光這裡麵的銀子,就過了五十兩了吧。加上兩根金簪子,這麼多錢,是嫡母給她的。
李嬤嬤歎著氣道:“還好昨兒給二姑娘塞了銀子。”
楚沂:“清點一下,記賬上,然後把這箱拿出去當了。”
楚沂這兒沒什麼貴重東西,賬本就薄薄一本,李嬤嬤去秤了一下,那些首飾加起來有七十多兩,金簪兩根加一塊十兩多,一匣子燕窩估計也得花好些銀子。
國公府的姑娘倒不至於戴素銀首飾出門,這些楚沂打算留些賞下頭丫鬟,剩下的都換成銀子,估計會折些價錢,但怎麼也得有五十兩。
李嬤嬤問:“姑娘,夫人給的,當了是不是不太好?”
楚沂的確想過這事兒,嚴氏給她這個無非是看在昨兒晚上給楚盈塞銀子的份上,不然不可能會給。
既然給她了,那就是她的,總不至於再要回去。
楚沂:“當了吧,多問幾家。簪子先收起來,燕窩每日晚上給我燉一盞。”
小廚房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把東西清點好,楚沂就坐下找了本書看,她今年十三歲,在這個時代已經快到了議親的年紀。
國公府的姑娘,過了十三就不必讀書,要專心議親。
她又想起了嚴氏今早說的話,母親這樣做是為了二姐,現在想想,一年前大姐進佛堂也是想護著她吧,明麵上是這輩子禁足在佛堂出不來,可細想之下,是為了保全性命。
兩位皇子傾慕,聽起來是好聽。可沒有光環,沒有瑪麗蘇,皇上和宮裡娘娘看見的,隻是自己的兒子竟為了一個女子和兄弟爭吵甚至動手。
在這裡沒人覺得男子有錯,倘若不被禁足,下場是什麼?
興許入宮做皇上的妃嬪,如今皇上四五十歲,都夠做大姐姐的爹了。
更甚,被處死。
楚沂打了個冷顫,麵上笑著吩咐丫鬟,“我看會兒書,你們都下去吧,把窗子也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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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嚴氏正坐著喝茶,此刻,送楚盈去瀘南的馬車估計已經駛幾十裡了。
陳嬤嬤跪坐著沏茶,“四姑娘她們已經去了學堂,下人奴婢都敲打了,不敢議論。”
嚴氏把茶杯放下,“嗯,你說,給盈姐兒銀子是三姑娘自己的主意,還是她身邊嬤嬤的主意?”
陳嬤嬤:“這……奴婢瞧著,三姑娘像是個有主意的人。”
嚴氏這幾日歎了太多氣了,“再看看吧,若真打算讓三姑娘來,那得從長計議。”
如今這境況,年紀太小的什麼都不懂,年紀大的養不出母女情份來,雖說是國公府的女兒,可楚瑾楚盈那般也是國公府的女兒。
要想楚沂聽她的話,靠情分不成,最好的法子就是給銀子。
這一日嚴氏都在想這件事,傍晚天黑之後,臨近飯點,丫鬟通稟,“公爺下職了,正往這邊走。”
昨日楚國公宿在了書房,嚴氏沒想他今日會來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