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思悠悠,恨……(1 / 1)

歲月如戈 泊岩j 4210 字 7個月前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又是一年中秋到。

若蘭站在窗口,幽怨地望著時而露出笑臉時而羞澀躲進烏雲的月亮。亦雙、亦軒和外公外婆的說笑聲從樓下的泳池邊傳來,縈繞在她的耳畔,偶爾打斷她布滿心頭的愁緒——繾綣旖旎萬千,不過紅樓遺夢。世間千千萬萬種情感,難道因一次迫不得已的分離,就殘破、無法聚合了嗎?

忙碌於大街小巷的一輛輛黃色計程車引起李少強的注意有一段日子了。厭倦了打打殺殺的他常常幻想大陸決議收回寶島的情景,如果真真切切地到了那一天,自己還會重回戰場殺戮不想殺戮的一衣帶水的同胞。他準備退伍,拋刀戈於九霄雲外,謀一份平凡的工作了此殘生。他想到了開計程車。他將想法告訴了景飛。景飛的心思與他不謀而合;不一樣的是,景飛不是開計程車,而是開計程車公司。

“我的錢隻夠租兩輛計程車。”李少強難以置信地說,“我到哪兒給你弄買車的錢?開公司不僅要買車,還需要注冊資金、啟動資金和周轉資金,我們賣了褌袴,也買不了第三輛車!”

“男人,認定的事要麼不做,要麼勇往直前。趑趄囁嚅,漁樵耕讀適合你。”

“錢從哪兒來?”李少強理智地說,“像我們這樣生存在這世道的普通人,為了填飽肚子,已經用儘了全力。”

“那個……”景飛欲言又止。

李少強想不出景飛有什麼辦法籌措到錢,憂愁地搖了搖頭。

“上頭從大陸運來了很多黃金……高進看管……”景飛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蓄謀已久的計劃。

李少強反應過來:“抓住要殺頭的!高進夠可憐了,你彆拖他下水。”

“現在時局亂得很。渾水摸魚,速戰速決,上麵不一定知道少了;即使知道了,也不確定是運輸環節的出錯還是入庫之後少的,所以不會過多追究。”

“萬一他們頂不住壓力不得不查呢?即使不懷疑高進,其他無辜的人被捕我們能心安理得?”

“想白手起家,就要走夜路。窮人想賺第一桶金,不僅要放下麵子裝孫子,還要有做賊子的膽子。”景飛堅定地說,“我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不論對錯,一起進退。”

“物質是把雙刃劍。它可以給人高品質的生活,也會成為一個人的負累。靠自己的雙手,賺夠吃夠喝的錢行了,何必為了帶不走的東西勞心費力?”

“死腦筋。不論大生意小生意,想做好都需要勞心費力。生意像滾雪球越滾越大,鈔票就會潮水般四麵八方湧來;這時獨大的你,可以強食弱肉,吞並或打壓矮小的同類。如果你想著小富即安,你就有可能成為彆人蠶食的目標;當你絞儘腦汁地想著保全你的基業,你付出的代價和努力不會比做大生意少。”

李少強看了一眼景飛,默默地消化著他的話。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習慣了呼風喚雨,卻也厭倦了逢場作戲的張嘯天到了香江,本想和艾青平平淡淡地做個普通人,卻因手下的兄弟和九龍的幫派發生了糾紛不得已做了出頭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死在了對方的亂槍之下。可憐一代梟雄,竟落得如此下場!

人地生疏的焦躁感形影不離地籠罩著申公鶴,張嘯天橫屍街頭之後這種感覺更甚。卓蓮枝按他的喜好將起居飲食安排得細針密縷,找不到歸屬感的他依然對任何事提不起興致,日漸消沉;熬了一個多月,身心俱疲的他索性閉門不出,與格格不入的環境徹底隔離。女兒的開導,以及考慮到新的環境能對悲痛欲絕的艾青好一些,於是他帶上了家眷和艾青乘船來到了寶島。在淞滬積累的龐大資金,足夠支撐他們在寶島的枕穩衾溫;動蕩的時局,也讓識時務的他不願拋頭露麵,一心做起了與世無爭的隱士。

高進歪斜在椅子裡,腳擱在桌子上,呆呆地看著流淌在庫房門前的月光。幾縷不甘寂寞的樹影伸展在地上的月光裡,試圖攪亂平靜的夜。

高進正了正身體,揭開桌上茶杯的蓋子,端起來咕嚕咕嚕喝了兩口,放下茶杯,蓋上蓋子,夠到茶杯旁的油紙包,中指按住,食指和拇指一點點摳開,捏出了一塊月餅,咬了一口。月餅乾燥的表層嗒嗒地落在他的前襟;他顧不上撣去,他正細膩的品味,嘴裡的食物是否有家的味道。

自行車除了車輪轉動時鏈條與齒輪的結合、分離扯拽黃油的微小聲響,不再有其他的聲音。騎坐著它的李少強和景飛生怕弄出一丁點兒的動靜引起更多人的關注,但庫房門口端著槍的士兵還是警惕的舉起槍,喝令他們站住。景飛輕輕地躍下,拉停了自行車;李少強往四周看了看,一邊把自行車往牆邊靠,一邊說:“兄弟彆緊張,自己人,我們找高科長。”

“兩位稍等。我去通報。”士兵遲疑了一下,放下了槍。

“你說他二舅哥來了。”景飛衝著士兵的背影喊,“讓他趕緊出來接駕。”

士兵回頭看了看,半信半疑的走到了高進的身邊,行完禮準備彙報,聽出景飛和李少強聲音的高進打斷了他:“熟人,讓他們進來吧。”

士兵轉身通報。

景飛笑嘻嘻地來到桌子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日月潭紅茶,好茶!‘高司令’自從退居二線,已經從愣頭青毛頭小夥子成功轉型為懂得生活品味的優雅人士啦!你我雖一起長大,檔次相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啦!”

高進笑了笑,說:“感謝兩位貴客深夜屈駕光臨鄙人寄居的陋室空堂,又是帶酒又是帶菜,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兩位難道欲行見不得光的齷齪之事?”

李少強不言語。景飛歎了口氣:“良辰美景,姑爺為何說出這般煞風景的話?我們不是怕你一個人過節孤單,才累得像驢踩著破自行車來了嘛。”

“好吧,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高進拉過食盒說,“自己找座吧,我陪兩位貴人喝點兒酒。”

“吃貨!”景飛搖頭歎息道。

李少強笑了笑,說:“中秋佳節,請放哨的兄弟一起來吧。”

“我自作主張,放了兄弟們的假;他們都各自找朋友、老鄉過節去了。我隻留了兩個兄弟站崗,讓他們來吧。有你們在,一個連的悍匪也甭想衝進來。”高進說完,喊士兵喝酒。

“高兄言重啦!”李少強笑著說,“我們現在是生意人,不再過問江湖的是非了。”

“江湖是,江湖非。人人都想脫離是是非非的江湖,卻沒人逃脫的了——哪行哪業,不是水深火熱的江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景飛感歎道,“自從你成了獨臂俠,立刻變得聰明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供給你胳膊的營養轉投給大腦,大腦發達了。”

李少強咳嗽了兩聲,臲卼地舉起了酒杯對高進說:“他滿嘴噴糞,你彆跟他計較。”

高進笑了笑,說:“不會。”

兩個士兵竊竊私語了一會兒,顧慮地走進,試探著問:“高處長,既然您抬舉我們,讓我們跟您一起過節……能否請您放我倆一……晚假;半個月前幾個老鄉喊我們過節,熱鬨熱鬨,您看……我們倆,想去和他們在一起……”

“每逢佳節倍思親。不能和家人團聚,和老鄉在一起也能感受到家、團圓的氛圍。去吧。”高進爽快地答應。

“謝謝處長!”兩個士兵感激地說完,喜笑顏開地互搭著肩膀走了。

景飛的計劃是灌醉士兵,之後說服高進;士兵走了,為他的行動減少了一個步驟。他竊喜之餘,平靜地繼續剛才的話題:“強子,你難道不知道我跟這位仁兄的關係嗎?你啊,井蛙醯雞!看在我們關係不一般的份上,我再給你隆重的介紹一下,他,是我們家孩子的姑爺;我們這關係,我說他兩句能怎麼的?”

高進低下了頭,傷感徐徐襲來;他想到了不知身處何處、是生是死的景顏。

“姑爺,我跟強子即將成立計程車公司。我是董事長,強子是總裁。你來給強子當副手,職務嘛,副總裁。”沒察覺出高進內心起了波瀾的景飛一本正經地說。

“八字還沒一丿呢,董事長、總裁都冒出來啦!”李少強不好意思地看向高進。

“我不去。我隻適合做軍人。”高進笑了笑,肯定地說。

“那我給你個名譽總裁的頭銜,按季度領分紅。”

高進笑了笑,說:“我幫不上你們的忙,分紅就算了吧。”

“我們的事,需要你幫忙;咱是戰友,也是親戚……”景飛小聲地說,“我們需要你這兒的金子。”

“這兒的東西不是我的。我隻負責看管。”

“不是你的,但有些是我們的,你隻要點個頭就是。”景飛說。

“我黨剛來寶島,百廢待興,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於私我想給,於公殺我的頭我都不能給。”

“睜隻眼閉隻眼的事,不用那麼認真吧;就當我們的退役補償金,上頭沒給,上天讓你給的。”李少強說,“我們都要為以後做打算。我們不可能當一輩子兵,我們要回大陸,因為那兒有我們的親人;我們怎麼回去,兩手空空嗎?不,我們要衣錦返鄉,以一個成功男人的身份回去。”

“即使我答應了你們的要求,你們怎能保證一定會成功,賠得血本無歸呢?”

“你就是個烏鴉嘴!”景飛不客氣地說,“你們倆瞧瞧自個兒的德行,幾年仗打下來,一個身上被彈片傷了七八處,一個少了條胳膊;你們再看看我,皮毛未傷,連芝麻大的破皮都沒有。你們兩個倒黴蛋能跟我這個福將比嗎?”

“至少,我們還活著。”高進苦澀地笑著說,“比起殞命沙場的戰友,我們很幸運了。”

“過去了,再怎麼傷感也換不回他們的生命啦!”李少強說,“向前看吧。”

“強子說得對。”景飛提高了音量說,“即使風雨飄搖,也要有慈禧老佛爺在逃亡的路上追求窮奢極侈的心境;即使四麵楚歌,也要有北洋水師將士視死如歸的勇敢。一起乾吧,雖然你們是販夫騶卒,但我不嫌棄你們;我相信,在我這個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智者帶領下,你們一定能取得偉大的成就。”

“某些人越來越惡心啦!”李少強看著微笑的高進,不屑地說。

“負責守衛此地的是兩個班的士兵,因為過節,我私自放了他們的假。”高進麵色凝重地說,“金條少了,如果上峰追究,我能否全扛下來,不牽連他們呢?”

“命運給了一個人多少的意氣風發,又將給予他多少的冷暖自知?”李少強說,“沒有誰的一生是一帆風順的,命運早已注定了他的福禍榮辱。”

“戰爭的結束,意味著國家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將大力發展經濟,恢複國力;識時務的人也會借機絞儘腦汁地掙錢——有人靠出賣朋友,有人靠賤賣自己的身體,有人搖尾乞憐地摒棄尊嚴,有人毫無下限的忘卻良知……希望你們在創業的道路上,篤定地保持初心,捍衛善待自己與他人的那份倔強。”高進停頓了一下,說,“你們拿五十根金條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