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從閩月樓步……(1 / 1)

歲月如戈 泊岩j 6359 字 7個月前

從閩月樓步行至景傳誌租的房子隻要十幾分鐘。幾間很普通的外紅磚、內白堊牆的建築,前後兩排,兩側有高高的圍牆;前房開藥鋪後房住人,院子裡放點零散的東西或曬些藥材。

父親對這兒很滿意,景騰看得出來,也聽出了老人家對孫建凱和鄒道奇給予的幫助的感激。景騰何嘗不是呢?拋開他們對家人的幫助不說,讓高進到新兵連鍛煉兩個月調回做警衛,還不是孫建凱考慮高進和他的關係了嘛!能做團長的警衛意味著可以寸步不離地跟團長在一起;戰爭時期,指揮官的傷亡比衝鋒在第一線的士兵要小得多。有這個想法是自私的,但景騰不是聖人,他必須為妹妹的幸福著想。

景騰和父親在前房來回地走著,看著。倚牆而立的大櫃子,一個個寫著中藥材名稱的藥櫥告訴他,這裡以前也是個藥鋪。“爹,之前的老板為什麼不做了?”他問。

景傳誌答:“老板夫婦年紀大了。他們遠在寶島的女兒不放心他們留在這兒,接他們去安度晚年了。”

“寶島?”景騰若有所思。

“是的。這一去,此生或難有回來的一天啦!雖說寶島是中國的領土,可千裡迢迢還隔著大海,上了年紀的人,想回來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景騰點了點頭,問:“我把景飛和高進帶走,沒人幫您乾活兒了。您的身體吃得消嗎?”

“沒事,我這兒的活兒也不重。”景傳誌笑著答,“我的身體好著呢。顏兒和彩蝶也可以幫我。不過看彩蝶的情形,似乎對這行沒什麼興趣。”

“人各有誌。治病救人是嚴謹的事,不想做,不強求。”

景傳誌笑著說:“我本想讓你和景飛繼承我的衣缽,看來不可能了。”

“還有小妹啊。”景騰笑著說。

景傳誌捋著胡子,說:“顏兒聰明,也能吃苦,倒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才;假以時日,或許能夠青出於藍勝於藍。至於彩蝶,先讓她跟著我乾些力所能及的,如果她對這行實在提不起興趣,再幫她找彆的事做。”

景騰正想說話,卻見景飛探出腦袋,小聲地說:“我好像嗅到了有人說我壞話的味道,原來是爹和大哥。你們不睡覺嗎?”

“你不是也沒睡嗎?”景騰笑著問,“你做了什麼壞事怕彆人說?”

“我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做壞事?”景飛不停地眨著眼睛答,“小妹還在我們的房間和高進眉來眼去,我在那兒是個多餘的,所以很自覺的出來了。”

“這麼大孩子說話還是不經過腦子考慮,你能這樣說妹妹?”景傳誌嚴厲地訓斥道。

景騰笑了笑,問:“明天走了,你怎麼不去和彩蝶說說話?到了部隊,三個月才能回來;這麼漂亮的媳婦兒,一定要哄好哦。”

“我剛才在她那兒了,她要睡覺了,我才出來的。”

“我和爹商量,準備把你們的婚事辦了。你們有意見嗎?”景騰笑著問。

“我們還不想結婚。”景飛小聲地答。

景傳誌蹙著眉頭,說:“你不想結婚,還是彩蝶不想結婚?你是我兒子,你想什麼我不知道?彆看你整天嘻嘻哈哈的,彩蝶的心思不一定揣摩得透。”

“她的心並不壞,隻是有貪小便宜的心理。她也是想我們好。誰能沒缺點?我相信她會改。”

“占小便宜吃大虧。這習慣會害了她。你們在一起什麼話都好說,你可以直接勸,也可以旁敲側擊。忠言逆耳,說了是為了她好。”

“我知道了。”

景騰拍著弟弟的肩膀,笑著說:“爹說的都是對的,聽爹的。話怎麼說,事怎麼做,自己想好。”

景飛點了下頭。

潔白無瑕的蠟燭,紋絲不動地立在桌子上;偶爾向四周搖晃的火焰裡,有兩種不同顏色的火焰——包裹燭芯的是一小簇紅色的火焰,籠罩在紅色火焰外層的是一團白色的火焰。它們像親昵無間的愛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景顏關上臥室的門,倚靠在上麵,溫柔地說:“過來,抱著我。”

“不行,景騰哥他們在外麵。”高進小聲地說。

“你怕他們?”

“是尊重。”

“尊重有很多種,對我好,滿足我的要求也是。”景顏不依不饒地說。

高進咬了咬嘴唇,深吸了口氣,走到景顏的身邊,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景顏雙手勾著他的脖子,癡癡地和他對望。突然,嬌喘著的她將香軟的吻,雨點般落在了高進的臉上……

高進無動於衷,景顏停止了親吻,想著她的高進哥是不是一時半會兒不適應時,高進已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裡,柔情蜜意地吻了起來……

默默燃燒的蠟燭,將溫柔的光線輕盈地灑滿整個房間;房間裡的人,好像蠟燭的火焰,熱情得忘記了塵世間的一切。

“早點睡吧。”高進鬆開了景顏說。

景顏羞澀地笑了笑,像嬌豔欲滴的花兒依舊盛開在他的胸膛裡,將深情厚愛肆無忌憚地宣泄在他的身上……

“我走了。”景顏重新倚靠在門上,說。

“嗯。”高進點了點頭。

目睹了這一切的火焰,隨著門的突然打開猛烈地向一邊擺動,產生了想要脫離蠟燭的衝動;隻過了片刻,它又隨著門的關起鎮定下來。宛若春天的小草,偶爾被風誘惑著起舞,卻從不舍離貪戀的泥土而去。

景顏回到臥室,彩蝶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睛躺在床上。

“你還沒睡?”

“想睡,睡不著。”

“是不是想二哥了?我去幫你叫。”景顏笑著說。

“彆鬨!”彩蝶嬌嗔道,“你以為我是你呀!老實交待,你和高進在隔壁乾嘛了?”

“沒……沒乾嘛。”景顏紅著臉答。

彩蝶小聲地說:“剛才我去找你,看高進的房門關著,他們爺三在前屋;我就想這房間裡的人在做什麼呢?不會是耍流氓吧?”

“彩蝶姐,我們沒有……我們……”景顏語無倫次地解釋。

彩蝶笑著問:“沒有什麼?”

“不理你了。”景顏嬌聲道。

彩蝶笑了笑,說:“好了,我不問了,行了吧?”

“二哥明天走,你怎麼不和他說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你說我們該結婚嗎?”

“咦!二哥向你提出來的?你如果問我,我肯定說‘該’了。”景顏笑著答。

彩蝶笑了笑,說:“不是我不想結婚,我隻是想我們有孩子前多存點錢,婚後我有安心帶孩子的物質基礎了。現在兩個人辛苦,總比以後景飛哥一個人辛苦強。”

“我替二哥謝謝你!”景顏真情實意地說,“彆想那麼多,我們可以幫你們的。”

“你和高進會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景騰哥也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義務和責任;傳誌叔會老;你們的幫助都是暫時的,與其這樣,不如一開始就靠自己。”

景顏看著語氣平緩但態度堅決的彩蝶,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她;如果說以前她認為彩蝶太過現實,此番彩蝶的一席話,多少改變了她的一些想法。每個人都有對於金錢名利不同的看法,隻要出發點是好的,不出賣自己、傷害他人,孰是孰非,誰又下得了定論呢?

高進整理了一下衣服,咳嗽了一聲,來到了前屋;和景飛說笑的景騰見他來,對他點了點頭。高進笑了笑,問:“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景飛偷偷地看了一眼翻弄藥櫥的父親,小聲地答:“我們在商量把你和小妹的婚事辦了。”

“彆胡說。”景騰輕輕地捶了景飛一下說,“我交待這家夥到部隊的注意事項。我怕他不老實,老班長對他大刑侍候。”

高進笑著說:“那我也要注意。”

“也沒什麼,具體的你們班長會說的。訓練很辛苦,一定要堅持,絕不能做逃兵。”

“我記住了,絕不做逃兵。”景飛哈腰撅腚地給景騰行軍禮。

“這姿勢,不忍直視啊!”景騰搖頭歎息道。

景傳誌打開一個個藥櫥,有藥材的,放在鼻子上聞一聞,想認真地看看,無奈光線朦朧。景騰走到他的身邊,說:“爹,時間不早了,早點兒歇息,明天再忙吧。”

“嗯。”景傳誌點頭道,“這些藥材需要重新打理,能用的先曬一下,不能用的隻好扔掉了。走吧,睡覺去。”

第二天的黎明時分,康文玉驅車來到了景傳誌的住處,給景騰送來了西服,和他嘀咕了一番,帶走了景飛和高進。

康文玉對於景騰,絕對算得上不可或缺的心腹;團裡大大小小的事,他隻需簡單說明方向,康文玉可以非常細致地做到完美。以前的戰鬥中,景騰曾有過把軍事指揮權全部交給康文玉、自己隻帶上警衛深入敵軍內部作戰的戰例。

遵照景騰的意見,康文玉將景飛劃歸特務連1排1班。因為每天都在超強度的訓練,以致該班有“魔鬼班”之稱。班長柴洪亮,湖南人;性格火爆,入伍前是個屠夫,較起真來六親不認,因為沒有老婆,得罪的人又多,所以大家背地裡稱呼他為“柴鰥夫”。但此人軍事技能過硬,無論射擊還是格鬥,都有出類拔萃的方式方法,隻因不善交際,如今還是個班長。景騰想著弟弟在他的手下雖然多受皮肉之苦,但能快速成長為合格的戰士,倒也不必在意太多。

短短一個上午,進進出出的景傳誌變戲法般為藥鋪添置了三個火爐和十幾隻砂鍋,以及桌椅板凳等物件。掛在牆上、他親手繪製的人體經絡穴位圖告訴來人,這裡的郎中醫術精湛。換上便裝的景騰有條不紊地跟著父親忙碌,歡快之情不言而喻。景顏和彩蝶將藥櫥中的藥材拿到院子裡攤在乾淨的紙板上晾曬。陽光使藥材的味道大了好多。彩蝶嘟囔著鼻子,抗議惱人的氣味。

高提鳥籠、咧嘴剔牙的雷贇左搖右晃地走在外灘的金陵路,吊兒郎當的;跟在他身後的許諾和魏青鬆比較低調,手插褲兜,一言不發,神情自若地踏過一塊塊地磚。

身為一行三人的老大,雷贇的外表格外地引人注目——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高突的顴骨、奇長的眉毛。每次收保護費,基本不用魏青鬆和許諾開口,雷贇的外貌特征,足以令他們的衣食父母不寒而栗、乖乖就範。

來到景傳誌的門外,雷贇乾咳了兩聲,趾高氣揚地走了進去。整理藥材的景傳誌見生意上門,微笑著問:“買藥?”

“到藥鋪不買藥難道是來洗澡的?”雷贇高高地抬起頭顱,沒好氣地答。

景傳誌看了看幾位不像是病人的來客,從他們的言行舉止讀出了隱藏的另一層意思——來者不善!“請問您哪裡不舒服?”他故弄玄虛地問。

雷贇摸著頭答:“頭痛。”

“什麼樣的疼痛感呢?脹痛、鈍痛、麻木痛、壓迫痛,還是緊箍感的痛?”

雷贇“呃”了一聲,不耐煩地答:“你彆說了。我是缺錢引起的頭痛。”

“那我治不了。”景傳誌微笑著說。

“你治得了。”雷贇笑著說,“直說了吧,按照這家店之前交的,你每個月要給我們一塊大洋。”

“這一塊大洋交給你,有什麼說法呢?”

“保障你在這兒安穩做生意的前提和資本。”

翻弄著藥材的景顏察覺到店裡的異常,急忙跑到了父親的身邊;將一切儘收眼底的彩蝶也丟下手中的活兒,走到生爐火的景騰身旁,小聲地告訴他屋內的狀況。沒去看,卻將父親和來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景騰微微一笑,放下手裡的火鉗,走進了屋裡,問:“張嘯天張老板是你們什麼人?”

雷贇乾脆利落地答:“我們老大。”

景騰氣宇軒昂的出現,雷贇始料未及;但每天走街穿巷地收保護費,他可是各種各樣難纏的人都見識過。很快,他恢複了猙獰的麵孔。

“勞駕你回去跟他說一聲,改日我親自把錢給他送去。”景騰笑著說。

雷贇愣了一下,問:“你認識我們大老板?”

“哦,認識。他請我吃過飯,在他家裡。”

雷贇取下嘴裡的牙簽,撇著嘴看了一會兒景騰,說:“這個錢是我們二老板負責的。”

“呂祚行?”

“是的。”

景騰笑著說:“誰負責都一樣。你說是姓景的欠的,他不會為難你的。”

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搬出了張嘯天,雷贇知道這家的錢難要了;雖然一時半會兒搞不清對方的底細,但能被張嘯天請回家吃飯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不管他是不是吹牛皮說大話,等上個一兩天也不要緊,反正張嘯天和呂祚行最近都不在淞滬:“大老板和二老板不在家。既然你們熟悉,我想他們不會要你的錢;但勞煩你親自去說一聲,免得我們難做。”

景騰不是在乎區區一塊大洋的人,他隻是擔心父親帶著兩個女孩子在這兒,心懷叵測的人認為沒有依靠,時間久了難免欺淩;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讓雞鳴狗跳之輩望而卻步。

“張老板沒在淞滬?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景騰問。

“他去了杭州。”雷贇答,“應該這兩天吧。”

景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雷贇抱拳道:“我們先告辭。”

“請。”景騰說。

彩蝶靠著門框,偷偷地看著雷贇走遠,縮回景騰的身邊心有餘悸地說:“這些是什麼人?張嘴就要錢,跟強盜一樣!”

“差不多吧。有些強盜在人少的地方搶,這些強盜在人多的地方搶。”景騰笑著答。

“景騰哥,他們好像怕你;你沒穿軍裝,他們知道你是大官嗎?”

景騰笑了笑:“我哪是什麼大官?我認識他們的老板而已;他們害怕自己的老板,沒摸清我的底細之前不敢對我怎樣。”

“這樣啊,你認識他們的老板嗎?”彩蝶問。

“認識。”

“太好了,不用交錢了。”

景顏責怪地問:“大哥,你乾嘛認識這些壞人啊?”

景騰笑著答:“認識他們有兩個好處,一是沒人欺負你們,二是不用給他們錢了。”

景傳誌說:“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主,不可深交,更不能不防。”

“爹,我記住了。”

景顏朝院子裡看了一眼,驚呼道:“大哥,你的爐火冒出來了!”

景騰一拍腦袋:“哎呦,忘了!”

經過一天的整理,藥鋪變了麵貌;從單一的零售中藥材變成了集診斷、開方、熬藥和短暫歇息的診所。除了景騰,景傳誌和兩個女孩都有些疲倦,但看著像模像樣的根據地,也都累並快樂著,何況今天也做了幾單生意。

吃完晚飯,康文玉開車來接走了景騰。景顏和彩蝶睡覺後,景傳誌又收拾了一會兒才簡單的洗罷,躺在了床上。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事,他不禁有些擔心,要錢的人明天會不會來?景騰不可能天天在這兒,如果哪天他們來,自己該怎麼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遲早會來,擔心也沒用。想到這兒,他將煙鍋裡的煙灰磕掉,閉目進入了夢鄉。清晨,準備營業的他來到前屋,抽掉第二塊門板,看到門外竟然跪著人;仔細一看,是昨天來要錢的那三個人。他皺著眉頭,不明就裡地忙碌了一會兒,忍不住走過去對雷贇說:“老弟,來要錢?有什麼話咱到一邊說,都是男人,跪著不難堪?”

這老頭兒肯定以為我是故意為難他。雷贇無可奈何地想。

許諾難為情地說:“我們不是來要錢的。昨晚大哥二哥回來了,我們提起白天的事,大哥勃然大怒,罵我們瞎了眼……叫我們來您的門口跪著。”

他們在這兒跪了一宿?他們的大哥是景騰說的張老板吧?罵他瞎了眼、讓他跪在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麼?景傳誌越想越糊塗。

“您忙您的,不用管我們。”雷贇善解人意地說。

“你們跪在這兒,我彆想開張了!”景傳誌無奈地說。

雷贇朝周圍看了看,還真是——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往這兒一杵,搞不清原因的誰敢往裡進。他苦笑著說:“真不是為難您,不按大哥說的做,我們的下場比在這兒跪一夜慘十倍,希望您理解。”

“那你們朝旁邊挪挪。我沒法做生意了。”景傳誌哀求道。

雷贇愛莫能助地說:“不行啊,大哥不說話,我們不敢起來。”

“好,你們願意跪,跪吧。”景傳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景顏等父親回屋,小聲地問怎麼回事;景傳誌說明了事情的緣由,景顏和彩蝶又氣又笑。景傳誌不覺得好笑,因為他已明白,這位素未謀麵的張老板絕非等閒之輩,而等待他的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