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的籠罩下,躲在參天大樹懷抱的幾間茅草房駶跳出的炊煙,穿透晚霞的紅暈,義無反顧地奔向了停在天空中歇腳的彩雲;彩雲會不會嫌它的凡塵俗氣,不帶它騫翮遠翥?茅草房裡誘人的香味,隨著房前的一條通向遠方的小路上亭亭玉立的少女的目光一塊兒飄向了小路的儘頭。屋簷下,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的煙袋鍋閃爍的忽明忽暗的紅點和他們貌似沉重的話題在漸漸模糊的空氣中越來越清晰。
“就這麼決定了。”一個男人說。
“好。”一個男人點頭答。
說話的兩個人,一個名叫高智平,一個名叫景傳誌。
高智平是獵人,虎背熊腰,豪爽仗義;他的妻子名叫王月仙,說話直爽、性格開朗。高智平和王月仙育有兩個孩子。大兒名叫高鬆,二十歲;小兒名叫高進,十七歲。赤腳郎中景傳誌說話做事頗具儒家風範,附近屯子裡頭疼腦熱的都得依靠他診治;家裡三個孩子,大兒景騰二十二歲,二孩景飛十九歲,最小的景顏十七歲。
景傳誌的妻子馬永芳生女兒時大出血,景傳誌雖然是郎中,但受迫於低劣的醫療條件,也無力使其回天。王月仙生下高進剛滿兩個月,乳汁充沛。景家如此,高智平就把小景顏抱回家和高進一起喂養,兩家人本就真摯的感情因此更加深厚。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景顏和高進暗生了情愫;兩家人看在眼裡,也都滿心歡喜。
五個孩子漸漸的長大。景傳誌外出行醫,高鬆,高進,景騰和景飛就跟著高智平去山裡打獵;在高智平的悉心調教下,他們都成了打獵的好手,生活的習性,也造就了他們孔武有力、身手敏捷的體格。
“旺財,旺財。”少女朝搖頭晃腦跑來的一條黑色大狼狗喊,“二哥和高進哥呢?”
黑狗吐出舌頭,呼呼喘息,搖晃著肥嘟嘟的尾巴圍著少女轉,在少女的腿上蹭來蹭去,對著路的儘頭狂吠了幾聲。不一會兒,兩個十七八歲、肩背火銃的少年風度翩翩地進入了少女的視線。
“高進哥,二哥。”少女邊喊邊向兩少年跑去,“你們總算回來了,打到了什麼?”
身材適中、濃眉大眼的少年提起手中的野雞和山兔給少女看了看,說:“三隻野雞,兩隻山兔。怎麼樣,不錯吧?”
少女問說話的少年:“二哥,它們都是你打的嗎?高進哥打了幾隻?”
景飛假裝生氣地說:“高進哥,高進哥,你就知道高進哥。小丫頭片子,胳膊肘朝外拐,我是你親哥,你怎麼不問我打了幾隻?”
少女嬌嗔道:“你們都是哥,在我心裡一樣重要!”
“景顏說得對。景飛哥你就彆抱怨了。”身形清臒、麵龐乾淨的高進說。
景飛歎氣道:“爹和高叔還沒把你們的親事定下來,你們就一個鼻孔出氣了,如果成了親,還怎麼得了!”
“二哥……”景顏害羞地噘著嘴。
“回去吧。”高進笑著說。
景顏奪下景飛手裡的獵物,說:“二哥,我幫你拿。快回家吧,高叔和爹等你們吃飯呢。”
高進問:“叔不是說今天去張家屯嗎?二十幾裡地呢,這麼快回來了?”
景顏答:“爹說日本兵在南滿鐵路那兒演習,不讓他過去。”
“挨千刀的日本兵,天天演習!”景飛憤憤不平地說,“真想好好收拾他們。”
“咱內憂外患,日本兵實力太強,真動手,隻怕咱吃虧。”高進冷靜地說。
“怎麼辦,任他們囂張?”景飛不服氣地說。
高進歎了口氣。
見到孩子們,高智平站起身對在廚房忙活的王月仙說:“他娘,準備開飯吧。”接著,他對景傳誌做了個手勢,說:“景兄,屋裡請。”
景傳誌點了下頭,站起身和高智平走進了屋內。
“顏兒,來幫姨端菜。”王月仙笑著說。
“嗯。”景顏笑著進了廚房。
景飛和高進放好火銃,洗了手、臉,進了屋。
“他娘,你和顏兒先吃飯,咱爺們喝酒。”高智平待大家坐定,神采奕奕地說,“我和景兄商量了,準備把進兒和顏兒的婚事辦了。當今世道不太平,孩子成了親,景兄帶他們去淞滬過些日子。”
“是啊,兩個孩子打小一塊兒長大,也都喜歡對方,一定會過得很好。”景傳誌說。
“幾個哥哥沒成家,我和顏兒……是不是早了?”高進看著聽到商量自己的婚事、害羞得隻顧埋頭吃飯的景顏說。
高智平說:“你哥是軍人,得和其他的東北軍將士保護咱老百姓,沒到他成家的時候;景騰去了中原,暫且也不用管他。”
景傳誌點了點頭,看著高進和景顏,說:“日本兵對咱虎視眈眈啊!你們成了親,跟我去淞滬,憑我的醫術,到那兒解決生計不成問題。”
“顏兒,你的意思呢?”王月仙歡喜地看著景顏問。
“我聽爹的。”景顏低著頭,小聲答。
王月仙笑了笑,問高進:“兒子,你呢?”
“我……我聽娘的。”高進吞吞吐吐地答。
雖然一起長大,深愛對方,到了談婚論嫁,高進和景顏依然緊張得不敢多言語。
“既然孩子同意了,婚期訂在下個月十號吧,這頓飯就當訂婚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於草率不草率啦。”高智平說,“景兄,你看呢?”
“行。照高兄的意思辦吧。”景傳誌站了起來,“月仙,永芳生顏兒時走了;這些年,幾個孩子多虧了你的照顧。顏兒是吃你的奶水長大的,她能做你的兒媳婦,也是天意。”
王月仙連忙起身,說:“大兄弟,你這些年不易。你放心,顏兒進了高家的門,我不會讓她受一點兒罪!”
“一家人嘛,都坐下說話。”高智平哈哈大笑道。
“這下好了,可以名正言順地一個鼻孔出氣了。”景飛啖啜著,含糊不清地說。
景顏看著憨笑的二哥,突然用力在他的大腿上擰了一下;景飛大叫了一聲,說:“我說的是事實啊,你們平時不都……”
“好了,景飛,不許說妹妹。”王月仙微笑著說。
“姨,你又偏心了;從小到大,不管什麼事你都偏袒小妹。”
“那是一定的呀。你們弟兄幾個都比顏兒大,不論誰對誰錯,我是一定會護著她的。”王月仙笑著對景飛說,“姨不是把老李頭的閨女介紹給你了嘛,怎麼還說我偏心?你們處得怎麼樣了?老李頭就那一個寶貝閨女,你可要好好對人家,好好對老李頭兩口子。”
“彩蝶挺好的。我和她……很好。”
“那就好。”王月仙滿意地點著頭。
高智平笑了笑,問:“傳誌兄,老李頭還不同意辦景飛和彩蝶的婚事嗎?”
“是啊。李家老爹剛去世一年,按照風俗,要守孝三年才能辦喜事。”景傳誌無可奈何地說,“景飛和彩蝶的婚事還得再等等。”
高智平說:“你帶顏兒和高進去淞滬,怎不把景飛和彩蝶一起帶去?”
景傳誌搖了搖頭,答:“我把景飛留下來,是想讓他照顧你和月仙,照顧老李頭一家;農忙時,收大豆玉米的都是力氣活,有個壯小夥幫忙乾,能給你們省不少心呢。再說,老李兩口子哪舍得彩蝶出遠門;我讓飛兒留下來,也是考慮兩個孩子可以在一起。”
“委屈孩子啦!”
“沒什麼委屈的。”景飛滿不在乎地說,”叔如果覺得我委屈,打獵的本領多教教我;論槍法,我還比不上高進呢。”
“你們的槍法差不多,我看得出來。”高智平說,“一個好的獵手,狩獵時的專注固然重要,但也要留心獵場周圍的情況;哪怕是一條小路,又或是一棵小樹。要做到捕獲獵物的同時全身而退,不要隻想著獵物,忽視了彆的危險因素。這一點非常重要,你們都要記住。”
“叔,我記住了。”景飛認真地答。
“菜都涼了,趕緊吃飯吧。”王月仙提醒道。
“以前我們是一家人,以後更加是啦!”高智平高興地端起了酒杯。
景傳誌大笑了兩聲,舉起了酒杯。
震耳欲聾的加農炮聲和密集的槍聲,漸漸淹沒了高、景兩家其樂融融的杯來盞往聲。
“爹,我害怕!”回到家中的景顏不安地說。
“日本軍隊演習呢。”景傳誌不以為然地說,“不怕。”
白楊樹的葉子在風的吹動下左右搖擺,發出清脆的沙沙之響;機靈的小鬆鼠不慌不忙地進出樹洞,運輸喜愛的鬆果;瞪大眼睛的貓頭鷹全然不顧身外之事,懶洋洋地靠著樹枝做著明天的打算。此時,大多數的東北民眾也像這些和諧相處的生命一樣,天真地以為這猛烈的槍炮聲是日本軍隊和往常一樣的演習。
為發動戰爭蓄謀已久的日本士兵不會在乎彆人的想法,喪心病狂的他們正不顧一切地拉開入侵中國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