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太初 跌落牛背的種地少年。(1 / 1)

元重二十五年,春

金戈鐵馬的征戰聲早已消散,如今的河內郡,呈現出一派祥和的景象。

河內郡地處中原腹地,物產豐富,水係發達,土地肥沃,是名副其實的魚米之鄉。

十五年前,武威將軍司馬昂隨皇帝平定蜀地之亂,立下赫赫戰功,受封豫王,並獲賜河內郡作為封地,統轄十六縣,治所設在懷縣。

豫王司馬昂是一位開明的君主,他施行寬和的政治,愛恤百姓,凡事以百姓為重。在他的治理下,河內郡百姓生活安逸富足,農耕采礦各有所業。

河內郡民風淳樸,又格外喜歡熱鬨。每逢閒暇之餘,人們便會組織各種各樣的活動,如曆年的牡丹會、百戲宴等,熱鬨非凡。

馬車軲轆滾滾,車廂內柳萱捧著信件,信中,舅舅詳細地描繪了河內郡的秀麗風光和多彩民俗。

柳萱仿佛置身於河內郡的土地上,眼前浮現出盛開的牡丹花海,耳邊傳來百戲宴上的歡聲笑語。

她忍不住抬起頭,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閃著光,問道:“娘,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河內郡呀?舅舅在信裡說,牡丹花在這個時候開呢,我們能看到嗎?”

母親孫姝身著水藍色雙繞襟袍,眉眼含笑,慈祥地看著女兒。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柳萱的秀發,說道:“暖暖,很快了,再過半個時辰就到懷縣了。”

“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先去外祖家休息,養足精神後,娘親再陪你去賞牡丹,好不好?”

柳萱點點頭,臉上卻浮現出一絲擔憂:“那花會不會謝掉了呀?”

孫姝笑著點了點柳萱的鼻尖,安慰道:“傻孩子,牡丹花期長,你不用擔心。娘親保證,你一定能看到最美的牡丹花。”

柳萱這才安心地偏頭靠在母親身上,笑眼彎彎:“好的娘親,暖暖一點也不急呢。”

看著身旁小女兒的可愛模樣,孫姝也忍不住跟著開心,彎起了嘴角。

“娘親~娘親~ 我看到城門啦!”柳萱興奮地掀開窗簾,探出小腦袋,小手歡快地拍著母親的肩膀。

她轉過頭,水靈靈的大眼睛閃著光芒,手指著窗外,奶聲奶氣地說道:“娘親,你看那裡,牛背上是不是躺著一個人呀?”

孫姝順著女兒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個身影躺在牛背上,她疑惑地問道:“嗯,好像是呢,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馬車慢慢靠近,柳萱再次探出頭去,仔細觀察著,然後興奮地喊道:“娘親,他是在看書呢!”

孫姝擔心女兒的安全,伸手將她拉回座位,輕聲說道:“小心些。”

她望著窗外,感慨道:“你外祖父總和我誇河內郡哪裡都好,一路上所見倒確實不錯。希望我們暖暖會喜歡這裡。”

說著,她笑盈盈地摸了摸柳萱的頭,眼裡滿是慈愛。

被拉回來的柳萱,身子微微靠近車窗,嘴角掛著笑意,說道:“外祖家真的好有趣呢,和我們那裡……”

話音未落,就看到那小童一個翻身沒穩住,頭朝下栽進了地裡。

柳萱的聲音緩緩繼續說道:“完全……不一樣呢。”

看到這一幕,她先是愣了一下,擔心地探頭,隻見他很快爬了起來。

隨後剛剛的場景又在腦海裡回放了一遍,又覺得十分有趣,沒忍住笑出了聲。

一旁的孫姝雖然不知道女兒在笑什麼,但她看到女兒在舟車勞頓後還能如此有活力,也放心了不少。

十一二歲的少年,身著淺灰色布衣,嘴裡叼著根草,手裡捧著一本小書,一臉憊懶地躺在牛背上。

他翹著二郎腿,晃晃悠悠,好不愜意。

“司馬太初!你還敢在這裡偷懶?!”

突如其來的怒喝,打破了少年寧靜的午後。

司馬太初一個激靈,身子向右側傾斜,沒穩住,連人帶書一起滾落下來。

他的腿還在牛身上,臉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砰”的一聲,塵土飛揚。

“哎呦喂……痛痛痛……”司馬太初哎呦叫著,放下腿,雙手撐地爬了起來。

他揉了揉摔疼的脖子,吐了吐嘴裡泥,晃晃腦袋,拍打著滿臉的土。

司馬碩豐聲音如雷霆,壓迫感強烈:“平時讓你練武讀書你不聽,淨跑出去給我惹禍。現在竟然假惺惺地讀上書了?”

司馬太初也不怕他,拍著身上的灰塵反駁道:““我可沒偷懶,世子殿下莫要冤枉了你勤勞的弟弟。”

“你沒看到我這些茁壯的小秧苗嗎?”他揚起手,指著了指地上。

司馬碩豐冷哼一聲:“你還敢說冤枉?太陽還沒落山,你就躺在這裡偷懶。你狡辯什麼?”

司馬太初被兄長訓斥得啞口無言。

他低下頭,眼珠一轉,擠出一臉委屈的表情,聲音哽咽地說:“兄長,你有沒有幫我向父王求情啊?我可是你可愛的弟弟,你怎麼忍心?”

司馬碩豐見他裝模作樣,一臉嫌棄嫌棄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在我麵前做戲,令人作嘔。”

“我就是來同你說的,父王已派人將你的東西送到徐阿翁那裡。”

“即日起,你就住在那裡,就近照顧他老人家。”

司馬太初一愣,打斷他,“我這是被逐出家門了?”

“哼,就算是逐出家門也是你應得的。”

司馬碩豐想起他做的那些事,無語地搖搖頭,“烤隻野兔燒了人家的牛棚便罷了,你偏偏還撞傷了人。”

司馬太初知道這次闖了大禍,但他嘴上卻不肯服輸:“那隻是個意外。再說,撞傷人也不是我,是它撞的。”還指了指身後的牛。

“要不是你點著了它的尾巴,它怎會受驚?”司馬碩豐氣得咬牙切齒。

忍不住伸手想要暴打這個到處給他惹事的臭小子。

司馬太初匆忙後退,與兄長保持一定距離:“哎哎哎,我知道錯了!有話好好說,可莫動手!”

他小聲嘟囔:“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錯了……” 司馬太初心虛地低著頭,認錯的態度十分明顯。

“不過,我可不會照顧人……”

司馬碩豐難得見到頑劣弟弟如此認錯,原本要出手的拳頭也停了下來。他沉聲說道:“不會可以學。”

“前些日子母後已經著人修繕了屋子,還做了些擴建,懷仁和懷義也已經去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會幫你的,但該你親力親為的事情,不可懈怠。”

“阿翁用的藥,已經與太醫院交代過了,你明日自行去取便是,有什麼不懂的同太醫們請教。” 他嚴肅地告誡道:“這次傷了百姓,是真的惹惱了父王。”

“彆說我了,就是母後也保不住你。言儘於此,該怎麼做,你自己思量吧。”

雖然司馬太初平日紈絝,但從未傷人。

這次的事雖然嘴上未說,但心中也很愧疚,不然也不會乖乖地來種地。

他低聲答應道:“知道了。”

“父王要我時不時來看看你,你的表現,我會如實回稟的。” 司馬碩豐頓了頓,學著司馬昂的聲音說道:“最後父王還說,若是你再闖禍出彆的禍事來,哼哼!”

司馬太初等待片刻,看向兄長問:“哼哼什麼?”

司馬碩豐看著弟弟略帶幸災樂禍地笑了笑:“父王沒說,嘿嘿。”

被數落了這麼久,還要被戲弄,司馬太初也沒了耐心:“明白了,我既然應了,自然會好好做到的。”

交代完這些,司馬碩豐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說道:“好了,我也該回去了。你最近都老實做人,再闖禍可是神仙都幫不了你了。”

司馬碩豐已經走出了幾步,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回頭對弟弟補充道:“對了,在外麵無人知曉你的身份,阿翁隻知道你大概是某個富貴之家的小公子。你可彆泄露身份,在外行為要收斂。”

司馬太初有些不耐煩地回應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世子殿下。”

“我忙得很,還得回家喂小牛,可沒殿下這麼清閒。”

他舒展了一下身體,轉身去牽著身後的牛。牛兒甩著尾巴,尾巴末端還有些焦灼的痕跡。

司馬碩豐站在原地,看著弟弟往遠處走去,無奈地搖搖頭。

心裡想著,希望自家這混小子可彆再惹出什麼事來。

司馬太初牽著牛,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遠遠地,他看到了徐阿翁的小屋,屋頂上炊煙嫋嫋。

走進去,如司馬碩豐所說,懷仁懷義已經到了。

懷仁正在劈柴,懷義則在新建的棚子下生火做飯。

懷仁看到司馬太初回來,放下手中的柴刀,迎了上來。 “公子,您回來了。餓了吧?懷義正做飯呢,馬上就好。”

司馬太初將牛繩遞給他,聲音有些疲憊:“我累了,這牛就交給你了。”

他轉過身,對著懷仁囑咐道:“一會兒做好飯,端進阿翁的房間一起用便是,在這裡無需那麼多規矩和講究。”

懷仁應了一聲,接過牛繩,將牛牽進了新搭好的牛棚中。

司馬太初推開徐阿翁屋子的門,看到阿翁正支著胳膊躺在床上。聽到他推門的動靜,阿翁抬起頭來看著他。

司馬太初趕忙上前,攔住阿翁想要坐起身的動作:“您彆動,阿翁,您好些了嗎?還疼嗎?”

他看著阿翁包紮著的腿,看起來傷勢很嚴重。他心中滿是愧疚,五官皺成一團:“對不起,害得您傷得這麼重。”

徐阿翁堅持要坐起來,司馬太初上前攙扶著他,又幫他靠在了床頭。

徐阿翁笑嗬嗬地看著他:“好多了,好多了。多虧了小公子家人的照顧,真是麻煩你們了。”

“我這傷其實看起來嚴重,已經不太打緊了,你們不必在這裡這麼照料我個老頭子的。”

“那田地以往我一個人也是耕種不多的。”

徐阿翁從未像這幾日一樣被人如此悉心照料著,心中反而覺得有些惶恐,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您千萬彆這麼說,要不是我,您也不會受傷,都是我的錯,理應如此。” 司馬太初一臉真誠地安慰道。

他頓了頓,半真半假地哄道:“我爹囑咐我一定要照顧好您,可我笨手笨腳的,您是不是看我來,嫌棄我了?” 他故意板起臉,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

“我爹很凶的,我這次沒照顧好您就走了,回家後他肯定會打斷我的腿的。求求您就彆趕我走了。” 司馬太初說著,眼眶不禁泛起紅暈,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徐阿翁見狀,頓時慌了手腳。他從未哄過孩子,見司馬太初如此,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憐惜之情。

“啊……小公子可彆這麼說,您做得很好。那……那……就多辛苦小公子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道,聲音也有些顫抖。

這時,懷仁推開門走了進來:“公子,晚膳已經備好了,要現在上嗎?”

“好,拿進來吧。” 司馬太初轉頭對懷仁說道,然後回頭問徐阿翁:“您在床上用,還是我扶您到桌上?”

“桌上就好。” 阿翁連忙應道。

司馬太初將徐阿翁扶到桌邊坐好,輕聲說道:“還沒告訴您我的名字,我叫太初,您喚我阿初就好,家裡人都這麼叫我,您就將我當成您的孫兒吧。”

他頓了頓,怕徐阿翁有顧慮,又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唉……都是我害的您腿受了這麼重的傷,您是不是不太看得上這樣的孫兒……”

徐阿翁聽他這麼說,頓時覺得有些惶恐,連忙說道:“怎麼會怎麼會,老朽這是多大的福分能有個像你一樣的孫兒!”

司馬太初聽後,立刻變了表情,咧嘴一笑:“那就這麼說定了,您以後叫我阿初就好了。”

他指著懷仁和懷義道:“我不在的時候,他們至少會有一人在這裡的。您有任何事情吩咐便是,不要客氣。”

當初司馬豐碩給自家這個皮猴一樣的弟弟挑選侍從的時候,特意挑了兩個性格穩重的。

所以懷仁和懷義都是話不多的人,他們都衝著阿翁點了點頭,笑了笑。

徐阿翁看著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和眼前三個孩子,心中感慨萬千。

多年來孤身一人,總是冷冷清清的,此時卻充滿了煙火氣與暖意,甚至有了一種因禍得福的欣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