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不錯啊今天。”盛塵宇拉著江凜到操場。
江凜伸手擋了擋晃眼的太陽，隨意應了聲，忽然被盛塵宇用肩撞了下。
“看那邊，人還挺多的。”
江凜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多功能廳。入口處放著交響樂的活動宣傳海報，來賓陸陸續續經過那裡，進到裡邊去，有的西裝革履，有的校服常衣。
“可惜體育課也兩點上課，趕不上開場。”盛塵宇跟江凜慢悠悠走著，然後找位置站隊。
江凜隻回應了一個簡單的嗯。
盛塵宇剛想吐槽他，體育老師就站在了他們班旁邊。他手裡轉著綁起哨子的繩，簡單看了一圈，粗略算了下人數，然後抬頭看了眼，像往常那樣評判天氣：“今天不是很熱。”
他比出數字三，微微高舉著手，好讓班裡每個人都能看清他的手勢：“鈴響了之後跑兩圈，跑齊了解散。”
哨子又跟著繩轉了圈，被他捏在手裡，他頓了下繼續說：“跑不齊，這節課就練走跑交替。”
上課鈴打響，音樂會也準時開始，江凜看了眼多功能廳的方向。
“體委帶著跑。”體育老師看著這幫學生說，“今天音樂會，不喊口號了，跑齊了就行。”
體委帶著隊伍左後轉彎，幾十號學生奔跑在赤紅的跑道上，初次經過多功能廳附近時，能隱約聽到麥克風的餘音，不太明晰。
江凜往裡飛快地瞟了眼，掃到了前排最邊上空著的兩個座位。
第二圈，交響樂團早就開始了演奏，幾乎所有人都好奇地往裡探，江凜一掃而過，那抹正裝出席的身影。
體委帶隊走了段距離回到原處。
“解散！”體育老師往這邊喊了聲，“注意安全。”
“走！”耳畔傳來盛塵宇的聲音，江凜剛偏頭，一道人影卷起陣風從他身旁碾過。
盛塵宇跑到他前麵，提議道：“從後門走吧。”
江凜點了下頭，跟他並肩衝了出去。
兩個少年跑進教學樓，腳步聲綿延至陽光灑落的樓道，漸漸隱落在一扇龐大厚重的門前。
交響樂的震撼從屋裡四麵八方波及到門外，盛塵宇拉住了門扶手，被江凜用一隻手按下。
“等下。”江凜放低了聲音，他不想讓這場音樂會有任何瑕疵，也並不想影響他人的觀感，這是他最基本的禮貌，“等下一首開始的間隙進去。”
盛塵宇鬆了手，轉過身來，和江凜一起靠在門上感受著高低音交奏的震撼。
江凜低著頭，目光放空，似乎沉浸在這場交響樂中，直到包裹身心的音樂奏至結束。
“走吧，進去。”盛塵宇喚了他一聲，拉開了門。
江凜跟著他進到多功能廳。
整個大廳呈梯字型，現在他站在最高處，俯瞰這場音樂會的全貌。視線隨著長睫垂下，隨著長階梯一節節墜落，最後輕飄飄地落在了指揮左側的位置上。
那裡坐著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他懷抱著小提琴，抬著頭，越過台階與江凜黑沉沉的眼眸相對，然後對他報以一笑。
盛塵宇見方時韞看向這邊，便朝他揮了揮手。方時韞點了下頭，指了指第二排空著的兩個位置，盛塵宇比了個OK，拽著江凜奔下台階。
“你先過去。”江凜跟盛塵宇低聲道。
“你去哪？”盛塵宇困惑道。
“前麵。”江凜往交響樂團的方向走。
見江凜往這來，方時韞拿著小提琴下台，跟他打了聲招呼，解釋道：“第一排都是校領導，第二排中間是錄像，所以隻能給你們拿第二排邊上的位置了。”
江凜說：“嗯，沒事。”
方時韞看著他滯了下莞爾問：“那你是找我有事？”
江凜發了個鼻音，然後說：“那天你說的是什麼？”
由於往來的人太多，大門是打開的，上課鈴也擴到了多功能廳裡，蓋住了江凜的音量，方時韞沒聽太清，露出了遲疑的神色，但他說話江凜應該也聽不清。
半晌，方時韞忽然湊近，在他唇邊，江凜愣了下，猜到了原因，於是重複了一遍，更加詳細：“周五那天，你說的什麼？”
中場休息五分鐘，大家各忙各的，沒人關注前麵的動靜。隻有盛塵宇清晰地看見，那位首席小提琴手正屈身俯在江凜嘴邊，側耳傾聽，仿佛對方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眼裡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
“哦。”鈴聲過去了，方時韞說，“我說，我希望你能來。”
“嗯。”江凜顫了下睫，很多事情他都不愛去探究原因，他隻用知道就好了，然後儘量做，“來了。”
方時韞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被逗笑，隻是揚揚嘴角，佯裝抱怨：“總共三首曲子，兩首你都沒來，還以為你不來了。”
江凜不知該如何作答，隻會機械地重複：“會來。”
方時韞沒有繼續往下說，兩個人陷入了默默無言的相視。
“回去吧。”方時韞終止了這場對話，“下一首是《卡門序曲》”
“嗯。”江凜剛要轉身，方時韞又叫住了他。
“今天晚自習，能來嗎？”
江凜看著他，方時韞舉著小提琴，坐回了首席小提琴手的座位。
今天的方時韞好像不是方時韞。
今天的方時韞的問句不是陳述句。
今天的方時韞真的在征求他的同意。
腦子一瞬間混亂了，江凜說：“我會來。”
方時韞看著他，訕訕一笑，江凜轉身回到了第二排的位置，盛塵宇也有度，見不對勁就沒瞎八卦。
“尊敬的各位來賓，親愛的老師同學們，歡迎回來。”主持人重新站在了台前，手持話筒說，“下麵由京州一中交響樂團為我們帶來本場最後一首名曲——《卡門序曲》。”
台下爆發一陣掌聲，樂團指揮站在了樂團中央，短暫的寂靜過後，坐在樂團中央的雙簧管先後吹奏了一個標準音“la”和標準音“A”，接著，整個樂團在指揮下起奏。
江凜的指尖摩挲著椅子把手，慢慢地陷入了樂聲帶起的記憶漣漪。
這首曲子，原來他聽過啊……
第一次碰到方時韞的那天，在樓梯口聽到的曲子就是《卡門序曲》。
晃神不過瞬間，時間便悄無聲息流逝掉了，掌聲宣告這場音樂會的落幕。
江凜在退場的人群中無言瞥向了首席小提琴的位置，方時韞站在座位前，拿著自己的小提琴，臉上掛著虛假的笑，冷漠地注視觀眾的散場，讓江凜覺得有些陌生。
“走了江凜，要集合了。”盛塵宇用手背碰了下他，以做提示。
江凜收回了目光說：“知道了。”
……
第一節晚自習的最後十分鐘，江凜反常地沒有再繼續寫作業，他用胳膊支著腦袋，將窗外景色並入眼中。夜色和綠意在深邃的眼底交織成情緒，風將吹得眼眶清涼，他格外喜歡這種時候，至若世外，可解萬愁。
“老師好。”教室門被敲了兩下。
他回眸，將另一位少年載入情緒中。
“學生會，查人。”方時韞帶著學生會的紅色袖標走進教室，把表給了看自習的羋沐霖說，“羋老師，人齊的話還是在這裡簽字。”
羋沐霖按照老規矩寫下一連串的填空，最後簽下名字和日期，還給了方時韞。
“老師再見。”方時韞今天公事公辦，看著她簽完字，拿到表就離去。
江凜看著他走到教室外，然後垂眸，再次望向窗外，因此他也沒有發現差點被方時韞藏起來的一點私心。
門外的三秒之差，方時韞也曾扭頭窺探他。
枝葉搖曳，交疊起伏成風的形狀，把定值的時間吹得很長，江凜看一會兒，低頭寫一會兒，之後再抬頭，再看，再發呆，連下課鈴都沒聽到。
“下課吧，早點回來自習，明白你要乾什麼。”羋沐霖又在嘮叨了。
江凜這才回神，起身往外走。
他拐彎進樓梯口，昏暗的陰影中隱匿著一個人影，光斜斜打起來，掀開了那人的雙目，憂鬱的，溫柔的，帶著點笑意。
“江凜。”那人影開了口。
江凜看著那人影，卻隻能看見方時韞的眼。他低聲應道：“我在。”
方時韞從陰影處走出來，讀懂了江凜臉上的表情，便善解人意地解釋，邊解釋邊上樓：“我一個人在樓上太無聊了，來等等你。”
“好。”江凜說完，前方的方時韞突然頓了下腳步，輕笑了一聲。
江凜跟著他的腳步，方時韞不說話，他就也不講話，默默跟著方時韞到樂團活動室，默默看他拿起小提琴，默默聽他演奏。
江凜坐在老位置，凝望著方時韞。
少年站在窗戶邊，燈光下，暖黃的燈光柔和了側臉鋒利的輪廓線，煞是迷人。琴弓在他手間變換傾斜，他掌控一切音符，譜寫自我的樂章，似綿延的詩篇，似道不完的故事……
但毋庸置疑，尾聲有光。
詩的末章是世人高歌讚頌的有為青年，故事的儘頭，將是綠意盎然，烈陽當空的夏天。
此刻，他是把心相交的忠誠聽眾。
此刻，他是獨一無二的忘我演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