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沉,整條四合街被黃昏籠罩。
江凜騎著摩托行駛在這條街上,正用右耳上掛著的單邊藍牙和人通話。
“什麼事?”
車身帶起的寒風灌進骨子裡,跟著他的沒有溫度的聲音一起被收進藍牙耳機。
“沒什麼,問問你到哪了。”電話那頭的人叫俞揚。
“剛到四合街。”
“行,不管合不合適,都給我回個話。”
江凜沒有著急回答。他抬眼望去,斜前方的西式建築門口立著冬日音樂節的牌子,就是那兒了,他加速往音樂節入口行駛。
耳麥收錄凜冽的風聲,久久沒有回應,俞揚試探性喂了一聲。
“知道了。”江凜把車停在路邊,翻身下車,然後把頭盔隨意放在了車座上,抬手觸摸藍牙,掛斷電話。他從兜裡掏出手機,對入口處的工作人員出示了門票預約頁麵,順利進入到場館內。
館內一片昏暗,似是沉眠的夜,霓虹燈晃動,落入湛藍色若夜般的夢。人群包圍著場館中央臨時搭建的舞台,遠遠能看到主持人正踩著聚光燈登台。
江凜摁亮了屏幕,看了眼時間,五點十分。
趕上了,他要找的人被安排在五點十五分出場。他把手機丟回口袋裡,沒入人群中,穿過鼎沸的人聲,擠身來到舞台前方。
“讓我看看下位嘉賓是誰?”主持人拿著話筒,熟練地說。
底下的觀眾已經隱隱喊出了那位嘉賓的名字。主持人自然當作沒聽見,拿起手上的卡片看了眼,朝舞台下方繼續說:“哎,這位嘉賓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曾隱匿過一段時光,今天,他重新亮相!我們將在這裡一睹他的風華!”
江凜又動了動身子,找了個行動方便的地方,聽主持人熱場。
“讓我們大聲喊出他的名字!”
“Penguin!”
觀眾的呼聲震天響,像是要衝翻這屋頂。
主持人笑了笑,聚光燈從她身上褪去,舞台又陷入了暫時的黑暗。
“讓我們掌聲歡迎——Penguin!”
主持人的聲音驟然響起,餘音在整個場館內環繞,緊接著,哢擦一聲,白灼的聚光燈再次亮起,塵埃在燈光範圍內紛飛,主角卻是一隻立式話筒。
人群間升起詫異的驚呼,很快,又被一道乾淨的聲線蓋住。
“大家好!”
江凜聞聲抬頭,見一名青年走到聚光燈下。青年穿著白襯衫,搭配一條黑色的西裝褲,深藍色的掛耳挑染和其他黑發一起被他綁在腦後,看上去乾淨利索,和他的聲音一樣。
“我是Penguin。”
“這好像是第一次和你們見麵。”Penguin正過身,對台下莞爾一笑,虎牙在薄唇邊展露一角。他拍了拍話筒試音,身後的音響播放起悅耳的旋律,他握住話筒說:“《冬日降臨》,希望大家喜歡。”
“Send a warm sun with white snow.”
(暖陽贈白雪)
“White snow covers the entire world.”(整個世界粉妝玉砌)
“I'm waiting for you to melt.”(我在等你融化)
......
霓虹燈掃動,台下的觀眾為他歡呼,幾乎都跟著他低聲哼唱起來。
這首歌是他的經典之一,有段時間在江凜的手機中循環播放,但江凜現在聽的並不認真。
台上的青年握著話筒,低眸徐徐唱著,讓江凜莫名想到一位故人。
他眨了眨眼,回了神,目不轉睛盯著台上的人,像是潛伏著的獵手,暗中觀察獵物的一舉一動。他發現,隨著時間推移,Penguin似乎有些奇怪,不是指歌聲,而是彆的一些細節,就比如現在,他很用力握著話筒,青筋在他手背隱隱浮現。
“The wind and snow sway in this winter.”
(風雪在冬天裡起舞)
“The snowman waved and smiled at me.”
(雪人向我招手微笑)
“I know you have arrived.”
(我知道你已經降臨)
麥克風擴出急促而又沉悶的呼吸,歌曲迎來了尾奏。宋眠在觀眾爆發的掌聲中,鞠了一躬,隨著聚光燈的消失退入後台。
然而就在幾秒前,江凜在人群中移動步子,找了個彆的入口,也溜進了後台。這會兒,他正等在宋眠回休息室的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兔。
倏地,江凜捕捉到一陣腳步聲,間隔有些慢,聽上去有些沉重。他蹙了下眉,有些好奇地轉頭,正好跟拐角處的宋眠四目相對。
“Penguin?”
江凜見他彎著腰,手搭在牆壁上以支撐身體,大口喘著粗氣。宋眠的神色有些窘迫,他垂著腦袋,發絲被汗浸濕,遮擋住本就暈眩的視線,讓他看不清來人。
“抱歉,能不能麻煩你叫個車送我回家?”
江凜顯然沒想過會是這個場麵,一時無措,見宋眠有暈倒的趨勢,快步趕到他身旁,手拽著他的另一邊胳膊,防止他摔倒。
江凜拿手機叫了輛出租,偏頭詢問:“你還能走路麼?”
“嗯?”宋眠頭暈得厲害,聽不清他說什麼。
得不到回答,江凜輕嘖了一聲,一手扯過宋眠的胳膊,然後讓他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脖子,搭在肩膀上,另一隻手扶住宋眠的腰,帶著他往出走。
江凜把人帶到路口時,出租車已經到了。他拉開車門,把宋眠塞進後座,之後自己也坐了上去,司機問他去哪兒?
江凜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宋眠家的地址。
“Penguin?”
他把頭湊過去,輕輕喊了宋眠一聲。青年頭部後仰,大口呼吸著,混淆著鼻音發了個音節:“嗯?”
“你家在哪兒?”
“什麼?”
江凜瞥了他一眼,扭頭跟司機說:“去最近的醫院。”
“不。”身旁的青年彆的話都聽不清了,醫院這兩個字倒是敏感。
行吧,江凜又回到原位,報出自家地址,還催促了句:“麻煩快點。”
司機沒敢多說話,一路無言開到目的地。
江凜付了錢下車,他用一手拉著青年,空出來那隻手給俞揚發了個地址,叫俞揚拿上備用鑰匙把他的摩托開回來。
發送成功,他瞧了眼罪魁禍首。
臉色已經好多了,眼睛緩慢眨巴眨巴,想要睜開又沉重地闔上。
他把人拉扯到電梯裡,帶回家。
“還清醒麼?”
江凜轉動鑰匙開門,話裡帶了點挑逗的意味,青年下意識發出了聲鼻音,應該是還暈著。
江凜成功被逗笑了,但也實在是沒法兒,隻能先把人安置在自家沙發上,又去屋子裡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
屋子不大,一室一廳的單人居,隔音也不太好。當初是看著離公司近,設施齊全才租的。
江凜想了想,先等人醒了再說吧。他漫步到陽台,手隨意搭在冰涼的欄杆上,翻閱著手機,用來打發時間。
過了大約有半小時,他收到了一條新消息,是俞揚發來的。俞揚說摩托停他樓下了,又問怎麼樣了?
江凜下意識轉身看了眼沙發的方向,青年已經從沙發上坐起來,頭發有些亂,眼神直勾勾盯著他,警惕和迷茫更是寫在臉上。
原來人已經醒了,也對,再不醒就該送醫院了,不過他還是要明知故問:“醒了?”
Penguin沒回話,繼續打量他。江凜也不急,慢斯條理給俞揚回了個謝了,半晌,又添上句,進行時。
“謝謝。”
聽到他說話,江凜才抬眼,緩緩開口:“現在不怕我是壞人了?”
“我原本以為你是工作人員。”Penguin笑了下,搖了搖頭,反問他:“再說,壞人會帶我回家?”
江凜從電視櫃那兒拿了瓶水,坐到他身邊,擰開瓶蓋遞給他,說:“那可沒準兒。”
“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沒讓我暈在原地。”青年接過來,喝了小半瓶水了,江凜還在看著他。
“Penguin。”
“叫我宋眠就好。”
“那宋眠,我能不能跟你討個謝禮?”
“咳咳咳咳……”宋眠聽見江凜這麼說,差點被嗆到。江凜趕忙給他抽了幾張紙,他接過來擦了擦嘴,含笑道,“你還真是不客氣,想要什麼謝禮?”
“也沒那麼不客氣。”江凜笑起來,“我想請你幫個忙,至於這個忙幫不幫,你聽完再做決定。”
宋眠說:“好。”
江凜言簡意賅:“我想請你當主唱。”
宋眠有些遲疑:“樂隊?”
江凜否認:“成團,出道。”
宋眠抿了抿唇,似乎很是猶豫,江凜也不催他。半晌,他吐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抱歉……你可以考慮換個彆的?”
江凜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而是敏銳地提起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暈倒?”
“我……”宋眠剛發一個音就停了,接著的又是幾分鐘的沉寂,他最終選擇說了實話,“我對舞台有些陰影。”
怪不得,江凜本想這麼說,但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就因為這個?”
“嗯。”宋眠垂下眼,這次回答倒是快了。
現在輪到江凜沉默了。
“所以說,其實我並不合適,先告辭了。”
江凜叫住了他,平淡開口:“你剛才完整地進行了一場演出,完成的很漂亮。”
原本是沒有必要繼續挽留的,隻是有的人天生就屬於舞台,而眼前將要離去的人也選擇站在舞台上,掩蓋難看的傷疤,不留餘力地展現自己。
“如果可以幫你治好的話,你願意來當主唱麼?”江凜抬眸看著青年的背影。
“是。”
手機被江凜拿在手裡漫不經心地把玩,但宋眠聽得出來,江凜是認真的,所以他也不想敷衍:“可我已經看過醫生了。”
“醫生說治不好?”江凜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宋眠卻沒接話,他清楚,醫生沒說治不好,隻是他之前一直在逃避。
江凜覷了他一眼,替他說了出來:“如果你真的一點都不向往舞台,今天你就不會來了。”
被戳中痛點的滋味並不好受,宋眠有些惱火,他打斷江凜的節奏:“那你為什麼要選我做主唱?”
對啊,誰會選一個高風險的人上台演出呢?
他還真沒想過,現在想……
“理由啊……”
“本來隻是覺得你很合適,至於現在——”
江凜半點兒沒在意宋眠語氣裡的煩躁,而是莫名想起音樂節上宋眠唱歌的樣子,低低笑了聲,像是風一樣,很溫柔,吹滅了一團火焰。
他脫口而出一句:“想看你站在舞台上,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