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裡無所事事,正坐在桌前看拍賣展直播的蔚蔚,突然沒來由地接連打了兩三個噴嚏。
她抽了抽鼻子,從桌下取出了兩張酒精濕巾,仔細地擦著平板的屏幕。
將擦完的濕巾丟進垃圾桶後,她下意識地用手搓了搓鼻尖。
仍未消散儘的濃鬱酒精氣味直入鼻腔,蔚蔚感覺一下子豁然到了天靈蓋。
自己也沒有鼻炎啊,怎麼開始莫名其妙打噴嚏……
她疑惑地重新坐回原位置上,再次觀看拍賣展。
而提及到蔚蔚的那個現場,此刻的局勢卻稍稍有些混亂。
年紀確實是大了,有些事情在腦子裡麵也轉不太過來。
就比如說是現在,爺爺奶奶在聽到許傾讕的這番話後,愣是半張著嘴巴,好幾秒鐘都吐不出來一個字。
隔岸觀火的許傾訟,則是手放在沙發上,朝著許傾讕默默比了一個大拇指。
身體最為虛弱的許千仞竟然是這些人之中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什麼女朋友?”
他的語氣中,有半分的驚訝和半分的疑惑,“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許傾讕扯出兩聲笑,“我還能讓你知道啊……”
而爺爺奶奶也已經做好了緩衝。尤其是奶奶,她離許傾讕坐得又近,搖晃對方胳膊的力度,是恨不得直接卸下來的程度。
“哎呀早說呀!我們家小讕有女朋友啦!這麼值得慶祝的事情,你怎麼不早些告訴爺爺奶奶呀!”
許千仞輕咳兩聲,“還沒同意呢。”
許傾讕的眼神有些變化,但父親選擇忽視掉兒子眸中流轉的情緒,許千仞直接跟他對視。
“你跟誰談的?我認識嗎?家裡是乾什麼的?”
查戶口的形式雖遲但到,許傾讕知道。因為他不可能藏著蔚蔚的身份,直到永遠。
他倒也沒遮遮掩掩,就算是說實話出來,也沒什麼好彆扭的。
“你認識,是蔚蔚。”許傾讕的左右腳在地上接替踩了兩下,“蔚藍科技集團的現任董事長,上次年會她還邀請過你,你跟傾訟一起去的。”
他抬眸向著許千仞的方向看了過去,卻發現對方的眼神空洞洞的,許傾讕就莫名笑了兩聲,“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沒。”
許千仞回答得果斷。
他整個人陷在沙發中,側臉對著許傾讕,致使對方也看不出他嘴角的弧度究竟是上揚,還是下撇。
隻是對方沉默許久之後,才傳來一聲回應:“行,那還不錯。”
因為過於震驚,許傾讕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沒想過許千仞會這麼痛快地答應下來,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對方會以什麼樣的理由來給自己下絆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考慮,畢竟在自己之前的生活中,被許千仞打壓過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這也就導致,無論在接下來的生活裡,許傾讕想要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潛意識都不會想告知許千仞。
因為他知道,就算是說了,許千仞的第一句話也永遠都不會變——
“不行。”
但是這次卻沒聽到那兩個字,許傾讕心中竟然還莫名覺得空落落的。
後知後覺的他,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在瞎想些什麼。
許傾讕的反應狀態,在許千仞的眼中一秒不落。他知道這小子心裡在想什麼,於是輕歎了口氣,“我對你這方麵沒什麼太大要求,隻要是能夠門當戶對就行。”
“咱們家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家裡條件太好的,會影響你日後的生活,以及企業各方麵的發展運作;家裡條件不算很好的,會融入不進我們家的氛圍,以後也會有很多矛盾。”
“蔚蔚這小姑娘我有印象,她還蠻不錯的。”提到主人公,許千仞竟然破天荒地給予肯定,“她爸蔚長安,也算跟我不打不相識了。這小姑娘,我也算半看著長大起來的。”
“起初對她接管集團還沒什麼信心,不過現在看來……”
許千仞做了思考,尾音拖得很長。
“她確實是很有實力。”
許傾讕心中暗喜。他剛想要掏出手機,跟蔚蔚彙報著最新消息,就聽到許千仞的一盆涼水潑了下來。
“倒是你,”許千仞上下掃視了一番許傾讕,眼中是藏不住的嫌棄,“你好好看看自己,能不能配得上人家吧。”
聽了這話,他也沒什麼反應,許傾讕的手指在屏幕上抽動了兩下,就代表著他已經習慣了。
他這老爹就是這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改這種刀子嘴。
他一行字還沒敲完,身旁的奶奶就又伸過頂著滿頭白發的腦袋。
“小讕呀,什麼時候把人家姑娘帶回家裡來看看呀?”
爺爺奶奶交換了一個眼神,由爺爺繼續問著:“從你老爹嘴裡麵聽到這麼高評價的人,可不算多。這不得抓緊時間領回家來,讓爺爺奶奶也見見世麵?”
想來想去,或許還不適合現在發。
許傾讕長按刪除鍵,已經編輯好的文字便逐個消失。
他抓了抓腦袋,略長的頭發被他撓出來了雞窩的感覺。
“這估計還得過上一段時間。”他把這些來龍去脈簡單地講述了一遍,讓在座的人先了解了一個背景梗概,“她現在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等以後找個機會,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她接受我之後,再去討論什麼時候帶回家。”
站在許傾讕的角度,自己對於蔚蔚來說還是一切未知的,所以進展就會稍微慢上一些。
但是在蔚蔚看來,他們兩個人的相處已經有過一段時間了,而且相互深知,彼此的各方麵都十分契合。
所以在那天晚上,許傾讕就收到了這樣的一條消息。
蔚蔚:[下個周末,我帶你去見家長吧。]
盯著“見家長”那三個字,許傾讕心中泛起了小小的嘀咕,但他也沒再繼續深究下去,直接迅速給出回複。
許傾讕:[好。]
-
這是許傾讕第二次來到蔚家大院。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蔚蔚這次帶著他,直接打開了彆墅的正門。
“你可能好奇我要帶你見誰吧?”蔚蔚指引著許傾讕進門換鞋,她早就利落地換好,站在一旁解釋著,“我爸媽的牌位都在老宅子裡放著。我原本在想,要不要搬到我那裡去,後來想還是算了。人都走了,還要被我逼著搬家,也挺遭罪的。”
聽著蔚蔚這麼說,許傾讕解開鞋帶的動作微微一滯。
他其實早就想到了“見家長”是這個意思,但沒想到,蔚蔚會對自己產生這樣的評價。
這樣自然流露出來的自卑又自嘲的態度,讓許傾讕的心被緊緊揪起。
他將鞋子收拾好後,便起身握住了蔚蔚的手。
他沒說什麼,但雙手緊握的力量,勝過了所有的言語。
牌位被安置在彆墅的三樓,內部的電梯暫時停用,想要前往三樓,就必須要走旋轉樓梯才能上去。
兩個人手牽著手,甜蜜無間地說著小話,誰都沒有注意到大廳的沙發上,躺著一個渾身毛絨絨的女人。
天氣冷了,懿蓉也不再穿過於暴露的短裙子,來展示自己的魅力了。
此刻的她,正套著一身雪狐絨修身長裙,擺至腳踝的長度,將女人引以為傲的身體曲線完美勾勒了出來。
她窩在沙發上,手中漫不經心地捧著一本金色封皮的小說。
她輕咳了一聲,蔚蔚這才轉身看過去。她微眯起了眼睛,才勉強能夠識彆出封麵上閃到耀眼的花體字。
《Pride and Prejudice》。
傲慢與偏見。
一聲冷笑從蔚蔚嘴邊擠了出來,像是憐憫。
她真能看得懂這本書嗎?
蔚蔚手上的力氣加重了一些,她想要領著沒有回頭的許傾讕,繼續上台階。
“怎麼?帶著人回來了,也不願意給我打聲招呼?”
懿蓉纏綿的聲音響起,聽得蔚蔚生理性惡心。
她不論對誰,都要展現出自己最諂媚的一麵,讓蔚蔚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對她認識的下限。
她將許傾讕的手鬆開,倒是十分坦然地轉過身去。
“為什麼要跟您打招呼呀?”她用詞用得禮貌,“蓉姨,您現在隻不過是在這個老宅子裡借住而已,我沒聽說過房主要跟房客主動打招呼的道理。”
“房客”一詞屬實是把懿蓉氣得不輕。也不知道她是年紀到了,還是心理屬實有些問題,自從蔚長安去世以來,她整個人就變得十分衝動又易怒。
雪狐從沙發上打了個挺,坐了起來。
儘顯奢華的金色小說,被雪狐憤怒地丟了出去。它在地毯上來回打了幾個滾,書的內頁被彎折得難看了起來。
“什麼叫房客?!”
懿蓉眼中噴著火,她雙眼紅紅,倒更像了幾分狐狸模樣。
“這是我跟你爸共同的財產!我想要住多久就能住多久!還輪不到你一個黃毛丫頭來說話!”
聽到這話,蔚蔚慢條斯理地將自己右手食指伸出。她泛著粉紅的指尖停在空中,隨後跟著鐘擺的節奏,一左一右地搖晃了起來。
一秒,一晃。
看著她凸顯傲慢的動作,懿蓉被自己的氣噎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
“蓉姨,我沒記錯的話,您跟我爸不是夫妻吧?”
她的嘴角和她那雙沒有棱角的杏仁眼,都在時時刻刻含著笑,可懿蓉卻感覺不到絲毫善意。
她以最人畜無害的嗓音,說出了讓懿蓉最為崩潰的話語。
“根據遺囑,整個蔚家大院都是劃在我的名下的。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通過正規的法律途徑,讓你立刻搬東西走人。”
她眉眼笑得彎彎,若不說話,簡直就是一副可愛鄰家妹妹的模樣。
“蓉姨,是您年紀大了,記不住東西了嗎?需不需要我把遺囑掏出來,再給您看看呢?”
遺囑上的內容,懿蓉已經不想再看到第二遍了。
第一次在警局裡看到的時候,她就差點兒被氣得暈厥過去。要不是因為當時手上掛著手銬,自己很有可能直接狼狽地從椅子上滑坐在地。
她控製不住想要衝上去抓住蔚蔚的頭發,把她狠狠摁在地上揍一頓的行為。
就像十多年前那樣。
懿蓉也確實是這麼做了。
但她忽略了一個事實。現在的蔚蔚,早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了,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反抗意識和能力,甚至僅憑她自己,就能夠將發起瘋來什麼也不管不顧的懿蓉掀翻在地。
但除此之外,此刻的她,身邊還多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
見著懿蓉衝過來的身形,許傾讕二話不說,就直接攔在了蔚蔚的身前。
他違抗了自己反射弧做出的下意識躲避的反應,而是張開雙臂,鼓足一口勁,憑著自身的力量將懿蓉撞了出去。
四兩撥千斤。
他隻是輕輕一碰,懿蓉就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倒在地。
她頭發淩亂,整個人破碎不堪。
她眼中噙著血,凶狠無比地瞪著護在蔚蔚身前的那個人。
“呦,這不是那天的癩蛤蟆嗎?”
眼中的凶狠轉變為了嘲諷,她將攻擊的矛頭指向了許傾讕。
癩蛤蟆。
這三個字重啟了許傾讕的記憶。
他恍惚地回憶了起來,好像第一次走進蔚家大院,去收藏室欣賞畫作的時候,懿蓉就是這麼評價著自己的——
什麼癩蛤蟆都想從蔚家叼塊天鵝肉。
這是當時的原話,他記得清清楚楚。
見許傾讕沒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反應,懿蓉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攻破了這個窮小子的心理防線了。
她心中莫名的自豪感升騰而起,“沒想到,竟然還真的被你搞到手了?看不出來,你這小癩蛤蟆還挺有手段的呢。”
懿蓉從地上狼狽爬起。這套緊身且過長的雪狐絨長裙,很顯然不適合穿在這種大動作的場景之下。
裙子竄上去了一些,露出了她光溜溜的半截大腿。
懿蓉打了個寒顫,又尷尬地將裙子重新拉回腳踝邊。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許傾讕和蔚蔚又牽起了手。
這個動作落在懿蓉的眸中,無比刺眼。她感受到了苦澀在自己的唇腔之中蔓延開來,像是膽汁上漫,還帶著未熟檸檬的烈酸。
她冷笑出聲,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起來像是給足了自己氣勢。
“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你這樣的人,遲早會被蔚家所拋棄的。到時候的狼狽模樣,可沒有人能替你收場。”
懿蓉試圖用言語,來不斷打擊許傾讕的內心,或許這樣,就能夠讓許傾讕離開蔚蔚。
他們看起來簡直是太幸福,太甜蜜了。
這種甜蜜和幸福,是懿蓉不準許蔚蔚所擁有的。
自己沒有的,憑什麼她會有?!
她已經能夠想象得到許傾讕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了。
內心堅強一些的,或許會果斷地跟蔚蔚提出分手吧。這樣,還能留足作為男人虛榮的麵子,跟朋友日後吹噓,也能驕傲地說是自己甩了女人。
內心脆弱一些的,可能會淚灑現場,然後求著蔚蔚不要跟自己分手。但是憑著蔚蔚的硬骨頭,她又怎麼可能會看得上這麼軟弱的男人呢?
想來想去,懿蓉都覺得自己有百分之百的勝算。
即將來臨的勝利帶來的腎上腺素,讓懿蓉提前預支了興奮的狀態。
她嘴角上揚得逐漸肆意,但卻被瞬間暫停。
因為她聽到了許傾讕無所謂的回答。
“好啊。”
懿蓉像是被人用一道悶雷劈在了原地,她眼神重新落回到了他們緊牽著的手上——
是的,還緊緊牽著,而且看起來,兩個人都沒有想要鬆手的意願。
懿蓉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堅信是自己太激動了,所以產生了莫須有的幻聽。
“你說什麼?”她再一次確定著。
“我說好啊。”
許傾讕很直接地回答,甚至怕懿蓉耳朵不好使,還貼心地附帶上了點頭的動作。
“拋棄就拋棄唄,她要是有不愛我的一天了,把我留在身邊也沒什麼用吧?”
他竟然開始謹慎地分析了起來。
“相比之下,知道對方不愛卻還硬要留在對方身邊,這種看起來好像更慘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