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那道身影坐在蔚蔚對麵，侃侃而來的全過程，許傾讕的心中敲起了幾陣疑惑的鼓點。
蕭霖？
他這次怎麼會這麼主動？
經過第一次企劃的設計實施，許傾讕已經對同部門的絕大部分人都了熟於心。
蕭霖也是和自己同一批進來的新員工，但他先前的表現實在是稱不上有多大的水花。
好幾次自願申報項目，他都選擇不參加，就算是由部門共同完成的任務，他也是悶聲不吭地默默完成。
除此之外，多的活是一點兒都不乾。
沒有積極上進心的人。
這是許傾讕對他的初印象。
但是這次怎麼會突然反常？
不僅是整個人看起來自信了不少，雖然隔著層隔音玻璃，但許傾讕還是能夠捕捉得到他繪聲繪色的神情。
其實不隻是許傾讕，就連蔚蔚也有些頗感意外。
這就致使在蕭霖結束演說後，蔚蔚略顯遲疑地問出了聲：“嗯……你叫……”
“我叫蕭霖。”
蕭霖迅速地作出回答，在低頭摸索自己工牌的那瞬間，眸中流轉過一味自嘲。
沒有人注意到。
他將取下來的工牌推到蔚蔚的麵前，“蕭霖，是在咱們部門負責模型開發的。”
蔚蔚點了點頭，將工牌還了回去。
見到對麵的男人再度戴上工牌，蔚蔚這才開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幾次的項目你都沒主動參加，怎麼這一次，突然對這個項目感興趣了？”
似乎是早有準備一般，蕭霖輕笑一聲，繼而回答道：“實不相瞞，我對岩彩畫十分感興趣，自己也嘗試著動手繪製過幾幅。這個項目與設計和岩彩畫都有聯係，我相信，我自己一定是這個企劃的不二人選。”
他說的話都洋溢著自信，蕭霖在密切地注視著蔚蔚的神態。
果不其然，在自己提到“岩彩畫”的時候，他發現蔚蔚的瞳孔都放大了一瞬。
蕭霖內心竊喜，看樣子，自己沒有賭錯。
蕭霖本以為，經過他聲情並茂的推薦過後，蔚蔚會將自己直接收入麾下，可沒想到她竟顯得猶豫了起來。
“好，我知道了。”蔚蔚手中漫不經心地轉著鋼筆，眉頭輕蹙，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麼，“你先出去吧。”
見狀，蕭霖咬了咬後槽牙，但也隻能將自己的不甘心隱藏起來。
就在他即將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蔚蔚卻再一次叫住了他。
蕭霖的臉上已經藏不住喜悅之情了，但蔚蔚的話語就像是一桶寒冬室外的冰水，讓他原本一顆躁動的心，直接墜入冰窟。
“你幫我把許傾讕叫進來吧。”
蕭霖深吸一口氣，他所有的負麵情緒全都壓抑在心裡，不願讓任何一個人捕捉其中。
他路過許傾讕的工位時，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並攏彎曲，不重不輕地敲了兩下桌子。
“蔚總叫你。”
隨後，便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再度一言不發。
許傾讕全程都很疑惑，哪怕到了蕭霖通知自己的時候，他也仍然疑惑。
但時間並不允許他多做細想。許傾讕抓起那本已經翻閱多次的企劃書，敲了敲門，再次坐到了蔚蔚的對麵。
這一次，是蔚蔚先開口：“許傾讕，這次市政府的項目，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她的開門見山，搞得許傾讕有些束手無措。
本來打好的滿腔腹稿，卻在蔚蔚的主動之下不攻自破。
設想過自己該如何申請加入蔚蔚的小組，但卻從未想過，當老板主動邀請的時候，自己該怎麼做。
許傾讕有些支吾，“我想參加……”
“好，那你就來吧。”
不同於蕭霖的猶豫，麵對許傾讕的加入，蔚蔚似乎很是放心。
原因很簡單，他是蔚蔚最早知道對岩彩畫感興趣的一個員工，況且他的設計實力水平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無論是麵試時期的快速完稿，還是目前與甲方的全麵交接，許傾讕的能力都遠超出了一個新手的檔次。
讓這樣的人才來擔任主設計師的職位，才是蔚蔚最希望看到的局麵。
至於團隊接下來的成員，蔚蔚也想讓許傾讕來定奪。
“項目的主設計師還是你，你覺得能跟誰打好配合，完成這次競標企劃案？”
聽到蔚蔚這麼說，許傾讕沒有半分猶豫，“林星吧。”
他進辦公室之前，林星跟自己毛遂自薦過。
上一次汽車公司的設計案，兩個人也都是分彆擔任主副設計師的職位，配合默契是理所應當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星手裡麵也沒剩什麼活了。
她眼睛眨眨地望著許傾讕，“許哥，帶我一個唄。”
聽罷，蔚蔚點了點頭。
她也還蠻喜歡林星的。
對方跟自己的年齡相仿。在這個年齡段裡，林星的實力不僅是名列前茅的，就連她這種“樂天派”的歡然心態，也都是難得可見的。
蔚蔚很羨慕她。
見蔚蔚沒什麼想說的，許傾讕試探性地提醒道：“蔚總，剛剛蕭霖他……”
“哦，他也想加入這個項目。”
她的身形向後靠了靠，手中的鋼筆轉動頻率加快。
“他的毛遂自薦讓我有些意外，我倒不是打擊他的上進心，隻是說這一次的項目，比以往來說更加重要，畢竟是市政府的工作。”
蔚蔚深吸一口氣，“主副設計師的定位已經安排好了，至於要不要接納蕭霖進入隊伍，看你對他的態度。”
這麼重要的任務落在自己的肩上，許傾讕倒也一時半會拿不準了。
不過除了他之外，部門裡其他的員工也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完成這一項企劃了。
本著說不準還能考究一下他真實能力的目的，許傾讕點頭應允了下來。
就這樣，一個四人小組總算成功建設。
蔚蔚將其餘三個人拉入微信小群，將群名稱修改為“壁畫研究院招標小組”。
蔚蔚：[辛苦大家今晚留下加班吧，我們討論一下研究方向，加班薪資按照休息日標準發放。]
林星：[好滴蔚總！保證完成任務！]
休息日標準的加班薪資？
兩倍時薪！
許傾讕猛地來了精神，雙手在鍵盤上瘋狂地輸出。
許傾讕：[蔚總，我們有多久的準備時間啊？]
蔚蔚翻開企劃書，心中默算了下。
蔚蔚：[大概隻有三天時間，三天過後，就是初輪競標了。]
-
初輪競標在三天後如期進行。
由許傾讕和林星負責設計、蕭霖負責模型架構的初稿方案，成功過標，並以絕對的優勢領先，將許氏集團的初稿方案擠出名單。
市政府的選擇標準十分嚴苛，初輪競標結束後的一個月，便是最終競標的環節。
他們已經把最大的競爭對手排除在外了，如果一切正常的話，蔚藍科技集團可以順理成章地拿下這次企劃任務。
晚上十點半，整幢辦公大樓漆黑一片，隻有設計研發部的辦公室內，還隱隱泛著溫暖黃光。
許傾讕和林星提供的設計樣稿，蔚蔚已經看過無數遍了。
就算起初，自己對於設計一竅不通，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磨練，蔚蔚還是能夠看出來，這份圖紙正在不斷地向著完美精進。
她將文件保存，隨後關閉電腦。
“今天就先完成到這裡吧。”蔚蔚起身收拾東西，“目前我們的任務沒有這麼緊迫，從明天開始，集中加班就先取消了。”
一聽到自己的兩倍時薪馬上消失殆儘，許傾讕略顯迷惘地盯著蔚蔚。
對方自然是注意到了，輕笑出聲。
“和往常一樣，自主加班在係統申請就好，按照1.5倍時薪正常計算。”
她剛想要揮手跟各位說再見，一聲未吭的蕭霖卻突然叫住了她。
“蔚總，我覺得設計樣稿有些問題。”
聽到這話，不僅是蔚蔚，就連哼著小曲準備直線溜走的林星，都被迫按下了暫停鍵。
“設計樣稿有問題？”林星取下了自己的一隻耳機，難以置信地望著坐在角落的蕭霖，“能有什麼問題啊？我們初輪競標都過來了，樣稿現在也到收尾環節了，檢驗測量也都一項不落地完成了，能有什麼問題？”
蔚蔚也有些好奇地轉過身來，她注意到在自己的較遠處，許傾讕的臉色陰沉。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昏暗的緣故，襯托之下，顯得他的心情好像不是很美妙。
她沒想太多，朝著蕭霖的方向點了點頭，“你說，問題出在哪裡？”
“不是模型質量的問題。”蕭霖身體後傾，人體工學椅被他的力量掰開了一些，“而是我認為，設計用途的目標方向出現差錯了。”
他將市政府的那本企劃書再度取出，“企劃方案隻是說了掃描複原岩彩畫，但是現在的設計重點卻都放在了岩石分析和色彩比對上。”
他從一個略顯破舊的檔案袋中拿出一摞文件，“這是模型的內部結構，可以看到，主要都是一些分析礦石成分和色彩組成的結構，但是掃描的部分卻少之又少，隻能夠起到最為基礎的錄入信息功能。”
說完這些，蕭霖將手中的文件重新收拾起來，而後歪著頭，看向坐在自己另一邊的許傾讕。
“所以我認為，設計師混淆了這一次的設計側重點，這次的設計樣稿存在嚴重的偏離問題！”
林星顯得有些焦急。
她對岩彩畫不甚了解，主要是許傾讕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而此刻出現了這樣嚴重的分歧，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倚靠哪根主心骨了。
蔚蔚剛想開口闡述自己的觀點，遠處傳來一陣輕笑聲。
說是輕笑，倒不如說是冷哼。
許傾讕雙手交叉環在胸前，輪廓明顯的下頜角微微抬起，眼睛微眯。
像是隱伏在黑暗中的獵豹，戾身的危險讓人難以靠近。
“你懂什麼是岩彩畫嗎？”
似乎是沒想到許傾讕會問出這麼一句，蕭霖整個人都有些發懵，“啊？”
“我說，你懂什麼是岩彩畫嗎？”
許傾讕十分好心地再重複了一遍，言語中卻滿是毋容置疑，“要不要我給你解釋一下，什麼是岩，什麼是彩？”
“一種取色來自礦石粉末的畫作，如果讓你修複，你會怎麼修複？”許傾讕的目光逐漸銳利，“掃描過後，隨便用畫筆填色，這就算是你的修複嗎？”
蔚蔚站在光亮處，看著這個自己陌生的，有些咄咄逼人的許傾讕，她有些奇怪的感覺。
岩彩畫……對於他來說，好像不是一般的存在。
見蕭霖仍然悶不作聲，許傾讕繼續補充道：“岩石分析是最為基礎的修複方式，首先要確定下來損壞部分的礦石構成，究竟是孔雀石還是天青石，這不是我們肉眼能夠分辨的。其次需要進行色彩分析，同一款礦石粉末，鏽製甚至加熱時間不同，都會衍生出絕然不同的顏色。”
像是將軍戰勝前的最後一聲號角，許傾讕拋出自己的致命一問。
“蕭霖，你真的懂岩彩畫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蕭霖尷尬地笑出了聲。
即便對方的言論無懈可擊，顯得自己的技能拙劣不堪，蕭霖還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他看向始終站在門口處的蔚蔚，眼中轉瞬之間增添一絲柔情。
但蔚蔚竟覺得，他還摻雜了多數乞求在其中。
“蔚總，您覺得呢？”
“您覺得項目重點應該放在哪裡？是不是應該需要側重於掃描環節？”
辦公室內的燈管突然閃爍跳動，蔚蔚的思緒也跟著燈光的變幻，被揪動了一下。
“我讚同許傾讕的說法。”
她的目光順著話語，共同落到許傾讕的身上，蔚蔚注意到，他的影子輕顫一下。
隨後，她又看向滿眼難以置信的蕭霖，語氣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
“蕭霖，是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