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雲和阿寶一天天好轉,程揚卻感覺越來越疲憊。夕陽西下,程揚迎著和煦的陽光,發現自己的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紅點。劉子雲對程揚的感染很是痛心,他情願自己得病死去也不願意拖累兄弟。
程揚望著這駭人的紅點,發出了苦笑,是福是禍,總是躲不過的,他來病區之前,就沒想過活著出去,無論如何,劉子雲和阿寶的命是救回來了,也不枉他走了這一遭。
帳篷裡每天都有人死去,劉子雲和阿寶成了少數的幸運兒。程揚看著陸續死去的兄弟們,心如止水,這悲苦的人生,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又有何區彆?
紅點越長越多,開始隻是瘙癢,後來卻是腫痛。程揚身體疼痛難忍,隻得在地上滾來滾去。他很想讓病痛快點結束他的生命,但這病痛偏要慢慢的折磨他。
程揚在第十天的時候開始發熱,他全身滾燙,嘴唇上的皮被燒掉了一層又一層。他開始意識模糊,食不知其味,恍惚之間,他看到劉子雲在身邊焦急的走來走去。他很想寬慰寬慰劉子雲,但卻發現自己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
慢慢地,程揚進入了長時間的睡眠。一天之中,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夢是醒。一生之中,他從未如此長時間的做夢。幼時在鏢局僅存的記憶開始浮現出來,他殘存記憶中的父親高大威嚴,頗有一家之主的風範。但很快家中變故,他又被家仆帶著投奔黑風寨。
黑風寨的日子一晃而過,他又想起在拐子坡第一次和林月相見時的情景。程揚好生後悔,那時他對林月語氣嚴厲,沒有半分好臉色,也不知道林月會不會怪他?他忽然又想到了那個死在湍流瀑布中的摸金校尉金良玉,此人雖然品行不端,但他的離世,還是讓兄弟們頗為難過。
程揚越燒越高,開始回憶自己有限生命中的甜蜜時光,他很清楚的記得,他帶林月看曇花的那個夜裡,林月笑得很開心。
程揚的夢越來越古怪,他夢見林月穿著胡服細心周到的照顧他。夢裡的林月用浸泡過藥水的手帕仔仔細細擦拭他的身體,並不厭其煩的將湯藥一點點喂進他嘴裡。不知為什麼,夢裡的林月相當憔悴,昔日清秀的容顏飽經風霜,已沒有往日的風采。
程揚看著憔悴的林月心疼不已,他費力的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唉,這手如此粗糙,都長出了老繭,哪裡像個富貴人家的小姐。為什麼連在夢裡,你都如此不快活?程揚大膽的伸出手去,摸了摸林月的臉頰,誰知她眼角留下的淚珠,沾濕了程揚的指尖。
這落在指尖的淚珠觸感如此真實,程揚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夢是醒。“阿月,是你嗎?”程揚低聲道。“程揚大哥,是我,你好些沒有?”這熟悉的聲音響起,程揚欣喜若狂。
程揚的夢裡,從來都沒有聲音。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程揚激動地握著林月的手,焦急地詢問林月的近況。程揚體虛力弱,腦袋燒得稀裡糊塗,說話也是磕磕巴巴。林月耐心的將程揚安撫下來,開始講訴自己的經曆。
“我帶著嫣兒去臨州城投奔蘇媚兒,想著三個人做點小生意。可自從大夏和西涼開戰以來,民生凋敝,生意難做,常常入不敷出。這時蘇媚兒的弟弟來信,說是大夏邊境有利可圖,一起打拚的兄弟們個個都賺了大錢,想邀姐姐一起入夥。”林月道。
“我不是不知邊境危險,可我想著,等你們打完戰回來,總要生活,我要是賺到了錢,以後的日子也能寬裕些。我們三人就這樣,被騙去了金龍客棧。” 林月說罷深深歎了口氣。
聽到金龍客棧時,程揚瞪大了眼睛。那個拐賣人口的團夥,至今仍在危害人間。林月被拐到金龍客棧時,林有財估計已離世,不然憑著林有財的能耐,無論如何也能護得女兒周全。
“金龍客棧的規矩,想要離開,必須騙得雙倍的人入夥。可我們三人,哪還有什麼人可騙?蘇媚兒被親弟弟欺騙,早已心灰意冷,我們三人就這樣,被賣到了西涼為奴。” 林月道。
程揚聽罷,心驚膽戰,他甚至不敢聽林月接下來的經曆。林月停了一會兒,開始不緊不慢道:“被賣到西涼的女奴通常生不如死,但蘇媚兒剛入營就被二王子看中,做了寵妾,我沾著她的光,做了她身邊的丫鬟,總算撿回條命。至於嫣兒,她本來就是蕭燕安排在盧遠達身邊的探子,現在不過是重回蕭燕身邊而已。”
程揚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確定她沒有遭受過什麼非人的待遇後,漸漸放下心來。“你被黑五帶來大營的第一天,我就認出了你。我給你準備的棉被,睡得可舒服?”林月微笑道。
程揚忽然想起了繡在棉被上那一對憨態可掬的泥福娃娃,原來愛人一直在身邊,他心中不禁湧起陣陣甜意。程揚和六子差點成為了二王子的丹藥 ,也是林月向蘇媚兒求情,將其救了下來。蘇媚兒將程揚和六子安排在夥房做事,也讓他倆免於上戰場送死。
林月和程揚久彆重逢,絮絮叨叨聊了很久。“二王子身性殘暴,媚兒每天都忍受著非人折磨。”林月憂愁道。
“哪怕是曲意逢迎,想要活下來也不容易,二王子身體每況愈下,他一旦去世,蘇媚兒和她身邊的丫鬟都要按西涼傳統殉葬。”說罷,林月眼裡滿是驚恐。
“你來病區後音訊全無,我很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林月哽咽道。“反正橫豎都是死,兩個人死在一起,是不是會熱鬨些。”林月苦笑道。
“不會的,我們不會死,我們要好好活下去。”程揚從未對生有如此強烈的渴望,幾天之前,程揚早已心灰意冷,既然老天爺總是和自己作對,何不順了老天爺的意。可林月的出現,又讓程揚欣喜萬分,自己的愛人一直眷戀著自己,這難道不是人生中最大的幸事?
自此之後,程揚和病魔做起了頑強抵抗,他用強大的意誌將自己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高熱七天後,程揚身體漸漸好轉,他成為了帳篷裡最後一個痊愈的病人。帳篷裡的最後一個病人離世後,幾人開始細心籌謀,他們要逃走,離開西涼,回到故鄉。
正在此時,帳篷外星星點點,好似有火光在閃爍,黑夜之中,這些火光尤其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