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之木 銀姬……(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3865 字 10個月前

銀姬魂飛魄散的記憶在程離腦海之中盤旋,就算她不過是一個初化形的厲鬼,怎麼可能沾染到純陽之血後就立刻魂飛破散呢?

雲紋觀矗立在山之巔,明明隔得那般近,但是程離隻覺得其中有千般蹊蹺,似乎一切都隱藏在迷霧之中。

大殿內沒有一盞燈火,隻能看見漂浮的帷幔,猶如鬼影,樹葉摩挲生響,許含卿站在殿外並不進去。

雲紋觀的簷角投下淡淡的陰影,他隻是往前邁了一步,輕輕伸出手指朝空中虛妄的一點,三息片刻的功夫,便有火星子從許含卿的指尖開始燃燒。

他隻能退後一步。

許含卿道:“我曾經聽聞有仙家大能庇佑的道場之中容不得邪祟存在,但是,這雲紋觀供奉的又是哪家的仙?”

“若是真仙人,又怎麼能使得渡口百裡靈氣衰竭,且偏要在這龍脈之始修築道館?”

程離咬下指尖血,從錦囊之中掏出閉氣的礞硝灑在許含卿的身上,以血為引做下符咒,他周身的陰氣便全隔絕在礞硝之中,程離的血朝許含卿湧動去,發出一道道淡黃的金光。

說實在的,這方法隻有程三問從前用過,隻不過兩人完全是相反的路數。這一招掩氣術若是程三問來用,那便是掩蔽陽氣,以此來溝通迷惑邪祟,或是走入極陰之界。

程離道:“許公子,我用掩氣術為你遮蔽了周身的陰氣,你可嘗試是否會被這陣界阻撓。”

許含卿點點頭,又再一次嘗試,發現自己的手指並未受到灼燒,便踏了進來。

那一行紙人還站在觀外等待,僵直的矗立著,好似守墓的侍衛。

“程道長,多謝。”

他們終於進入了這雲紋觀地界之中,而高庭煜也想起來,那一日銀姬並不得入觀,還要尋他來收屍,而自己也因為吸取了程離的陽氣,才得以進入此地。

一道道陰風吹來,雲紋觀之中的帷幔飄搖,燭影投落在斑駁的石牆上,將三個人的影子照得虛妄。

那觀內的一道牌位已經看不清字跡,偌大的石板踏走隻有空蕩蕩的回響。

許含卿立在此地朝周圍望去,石板牆角周圍有殷殷血跡。

周棠握著螭玉蕭,麵色煞白:“我站在觀外,就看見這觀陰陽二氣駁雜,但是一入觀內,隻見這滿室煌煌陽氣,若日出湯穀。”

許含卿道:“你怎麼會看?”

“我父親是祝由醫術的傳人,最擅陰病。”她道,“觀氣是祝由醫術最擅長的法門。”

生者找人醫,死者找鬼醫,而祝由醫者,最擅偏門醫法,既治人病,也醫鬼病。隻是傳到周棠這一代,醫術已經失散了許多。

“萬物負陰而抱陽……你們看這觀外的樹與藤蔓,可有什麼不同?”她用腳使勁踏了踏這地,把目光投向室外。

月亮灑下寒輝,密林之中偶爾傳來幾聲淒切的長鳴,不知從何處攀附而來的藤蔓朝著觀門之中竄入,更有兩支從那破敗的窗中探出頭來,枝葉朝下。

寒輝之下,一叢叢的葉影越發凝重,低垂在枝頭層疊,偶爾有風過來,嘩啦啦奏響一片。

高庭煜跑出觀外朝四處張望:“……葉密林深……”若不仔細看,幾乎什麼都不能發現。

程離深吸一口氣跳上枝頭,她踩在枝頭,往周圍看去,以她為中心的這一片樹,幾乎要把整座雲紋觀都籠罩。

這入夜,山林之中仿若有鬼魅穿行,寒鴉傳來詭異叫語。

“葉林之密,以我為中心,朝四處擴散開去。”

周棠搖搖頭道:“不是以你,而是以整座雲紋觀。”

她走過去半蹲著瞧著那攀附在窗沿上的藤蔓:“草木皆朝陽麵而生,你們何曾見過,藤蔓朝觀內生長?”

她指著那門檻上的藤蔓,又補了一句:“你們瞧,這藤蔓是朝著地下長的。”

周棠又指了指許含卿:“他為陰身,不得入觀,隻因這觀中全為陽氣盤繞。觀外的草木藤蔓皆向陽而生。”

“山林之中,雲紋觀之下,一定還有比圓日更充滿至陽之氣的東西。”

高庭煜蹲下來細細的撚了撚土:“地底,又該怎麼進去呢?”

許含卿手上燃起青幽的冷火,將整座雲紋觀照亮:“我是陰身,可以穿梭入地底,不如我先下去探探。”

程離搖搖頭:“可下方陽氣縱橫,你若是下去更易遭至陽灼燒。”

他笑了笑:“一百多年的道行,又有道長你的法術加持,應當還能勉強承受,再者,這也已經是最下策,我們彆無他法。”

周棠打斷他道:“等等!我會觀氣啊!用不著你這樣犯險。既然有陽氣在這山裡,我就不信沒有出口湧流。”

許含卿輕笑一聲:“你年紀輕輕,沒想到還有這個本事。”

她冷哼一聲:“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呢!”

眾人隨著周棠走出了雲紋觀。

周棠從錦囊之中掏出一根香道:“這是我們祝由醫科祖傳的犀角香,有通幽之力,隨著燭煙,可以引來陰靈問事。”

祝由醫術實在是與尋常醫術不甚相同,他們大多治得都不是人病,而是陰病。那些由怨靈引起的外感邪氣入體,要治病非出在人身上,而出在鬼身上。

一陣陣冷風吹來,烏雲蓋月,鳥獸振翅而飛,周棠打了一個哆嗦,她上牙碰著下牙含糊不清的吐詞道:“要來了……”

許含卿雖在這渡口村呆了百年,但他本是魂寄樹,不可離開他的屍身太久太遠。

隻見那犀角香燃起米粒大的紅點,白色的煙霧繚繞在四方,呼吸之間有特有的涼意,月光的儘頭處有一道白色的霧氣開始聚攏,逐漸傳來了兩道哭聲……

一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小姑娘在月光下眨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她的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瘦弱無依,她隨著那犀角香顫悠悠地朝周棠處走來。

周棠臉色一變,立刻扁嘴成為苦瓜,她朝許含卿走過去,躲在他身後,指著那女童道:“你的老鄉,說幾句話,我害怕。”

由於周棠手裡握著犀角香,那孩子一直跟在周棠身後。

周棠見他們這是老鄉見老鄉,絲毫管不上用處,變躲在程離身後:“道長姐姐,我害怕。”

程離身上陽氣重,她倒是不敢來了。

許含卿輕輕嗓子,和那女童說起殮語來,殮語是陰靈通用的語言。這女童十分孱弱,並不說得來人言,隻因死去的時候太早。

這便是程離與高庭煜從前遇見的那嬰靈塔之中的那些早亡被人拋棄的女嬰。

二鬼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有來有回,隻留下其餘人沉默。

許含卿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嬰靈早已經成了這一片的地縛靈,我想陽氣最重的地方,便是她們最害怕的地方。”

“她說她知道哪裡陽氣最重,隻不過要犀角香多給她吸一吸。”

周棠小雞啄米一般點點頭。

那嬰靈見周棠同意,便對他們招招手,示意他們跟上來。嬰靈的移動速度極快,她們輕輕乘著風,漂浮在月光之下,看不清腳影。

月華似水,嬰靈帶著她們在林間穿梭,眾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斑駁,她蒼白的臉好似另外一輪滿月。

程離跟在最後,她眼觀星辰,隻覺得這陰靈正在將她們往山下帶,一路的翻山越嶺,周遭隻有她們腳踏枯枝敗葉的聲音。

整片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幾簇青幽的鬼火點綴在許含卿的周身為眾人照亮前途。

周棠喘著粗氣道:“她模樣小小的,走起來居然這般快。”

她又轉頭看向高庭煜拍拍胸膛,他的臉受那青光一照,猶如一塊瑩瑩發亮的玉一般,雖是好看,但是也更顯得詭異。

“我真是要被嚇死了,你身上怎麼也帶點陰氣了……”

周棠過去挽著程離的手,這才舒心:“還是道士姐姐像個人樣。”

程離拍了拍她的背,讓她安心,那小鬼的速度越發快了起來,程離隱隱約約感受到陰陽二氣又開始駁雜起來。

那陰靈在一處懸崖邊上頓足,下麵有流水潺潺之聲,她指了指下麵,示意就在那——陽氣最重,而她們也不敢去的地方。

兩岸懸崖夾著一條河流,不知這又是彙聚曲河的那條支流。她用殮語對許含卿道:“懸崖下有一處暗洞,那裡便是陽氣最重的地方。”

許含卿複述之後,程離覺得十分奇怪:“水是陰處,靠近水的地方,又怎麼會是至陽呢?”

陰靈本來年紀也小,並不了解,隻是說:“河裡有時候會飄下來東西,但是從來不會在洞口停駐。”

許含卿繼續道:“若是這水邊有暗洞,那麼水流便不會太快,反而會在洞口聚集上遊的東西,可是我方才從那下麵看過去,什麼也沒有。”

周棠道:“我隻會觀人氣,方才那雲紋觀實屬陽氣太甚我才發覺。此處我看不明白,若是這陰靈找得沒錯,我們總該下水一探。”

程離點點頭,蹲下來摸了摸懸崖上的濕土,河岸邊的風一陣陣傳來,往上更顯的大,她的發隨著河風飄舞,獵獵飄揚。

高庭煜道:“那我們該如何下去?”

周棠正想開口,卻被那陰靈牽了牽衣角,她恍然大悟,將手裡的犀角香點燃送給了那陰靈,那陰靈會心一笑,嘭得一聲便消失了。

程離道:“我能禦劍,我們三人倒是勉強,隻是此處風浪大,怕法術不穩,若是掉了下去,可不好受。”

周棠和高庭煜雙雙點了點頭。

許含卿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張紙與一支筆,他將那紙折成一首小船模樣,又在那船上畫了幾筆,往空中一拋,那紙船便突得一寸寸放大,懸浮在半空中,儼然已經是一艘真船了。

周棠提著裙擺試探的往上一踩,便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本事!”

那船逆著風漸漸往下沉,風刮在臉上有刀割般的疼痛,周棠一吸氣,胸膛之中充滿潮濕的水汽。

船頭點著一盞青幽的燈籠,裡麵的火隨著風明滅,周棠輕輕走過去,點燃一個火折子,那火光在黑暗之中更加突出,微光灑滿整個河麵,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出現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