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屍山 冬夜,蒼涼的大……(1 / 1)

靖朝書 畫倦寫意 4186 字 10個月前

冬夜,蒼涼的大地漫天沙塵。

程離握緊了乘黃劍,凜冽的寒風襲來,卷起一片葦草,幾乎要劃傷她的手指,指骨冰涼,一捏甚至能嘎吱作響。

狂風襲來,風刃刮過,幾乎要汲取淨身上的所有暖意,但她不願意燃燒真元,此地險惡,真元用一分便少一分。

西方的天空露出暗淡的藍色,一輪淡月高懸於天幕之上,不遠處是望不儘的嶙峋山脈,在千年的風化裡形成一重重倒影投射入她的眼裡麵。

她一身白衣行走於此,身影與一片銀白相融,頭頂落下鵝毛大雪。

冷,極致而透骨的冷,像是背後有陰森修羅,要吞儘凡人骨血般的,帶著衝天煞氣。

而明明她是修道之人,應當不易受外物侵蝕。

寒鴉淒切,山穀烈風陣陣,大雪壓垮枯枝,留下裸露的根係。

程離迎著風,眉上落住細雪,一張臉如留白的山水畫,烏眉墨眼,隻有左眼尾的一粒痣與唇留有朱色。

她加緊了步伐,想要去那山穀找一個避風處。

遠處的峽穀如同一把巨劍斷裂開來,成為一道天險,白色的霜雪覆蓋在漆黑裸露的岩石之上,在暗淡的天光下反射著銀白色。

她抬頭看見了夜幕中已有無數星河的影子,順著那輪淡月流轉。

呼……又是一道漫天風雪刮來……

一道身影闖入她的眼前,那人穿著一襲褐色長衫,梳著白色發鬢,在茫茫大雪之中挺立如鬆。

那人如她往昔記憶中的一樣,身著單薄,腰間縛劍,另一邊掛著二兩葫蘆,他走得越來越快,幾乎要趕上風。

程三問?!

“師父-----”程離秉足力氣大喊,但是那人仿若是沒聽到似的,轉過那道山穀,從此便隱沒了。

程離深吸一口氣,冰碴碎裂進入氣道,竟是割喉一般的痛,但是她顧不得那麼多,用力往前狂奔追尋著那人的蹤影。

三年了,自三年前留下那一封信後,他便再也沒有回過流域。修道之路漫漫,能有大能者推演自己壽數,他難道也與旁人一般,渡得天劫後便再也不回來了麼?

她不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西北汾穀關,自是兵家天險之地,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戰士亡魂。這裡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高低錯落的山脊與崗,連接成天然的屏障,似迷宮一般阻擋著來人,隻有來年的春風,能化開千年的寒冰與怨。

她在雪地之中燃燒真元,紛飛的大雪被一道淡黃色屏障攔截,倏爾化作流水滴落成冰。

程離往那人的方向跑去,一腳踏入了那擎天崖壁之間,風夾雪撫過發梢,她幾乎有種錯覺,仿佛那不是一陣風,而是一道溫暖的觸覺,有人在她耳邊輕聲歎息,她調動著五感,拚命想捕捉任何熟悉的氣息。

可再仔細一望,卻發現那裡根本沒有什麼人!隻有無數白骨壘起一座座屍山!

白骨壘成山崗,旌旗獵獵,散發著血腥與腐臭,一截截殘肢凍成冰雪,留下褐色的傷痕,去國千年,猶聞鐵腥。

這便是,一百二十年前的汾穀之戰,陪葬的萬千士兵!

那背影根本不是什麼師父,那是不能歸鄉的戰士剔除甲胄之後的單衣,那發鬢不是道士頭,而是士兵的盤髻!

濃濃烏雲在頭頂醞釀,紫藍閃電在雲層當中穿梭,西處掛著一輪滿月,那幽冷的月光灑在雪地之上,如同白花花的紙錢。

滿月?!滿月夜,陰氣盛,邪祟出。程離眼瞳一緊,臉色慘白,握緊了劍。

北風嗚咽,一滴水砸落在她的手背,冰冷刺骨,她抬頭望著凝結著一片烏雲的蒼穹,繁星早已不見,心裡想著:完了。

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

天邊驚起一聲炸雷,照亮了整片大地,程離在這一片白茫之中看見了無數士兵的身影在行軍布陣,烈馬嘶鳴,號角衝鋒,一道殘破的旗幟招搖,已經全然不認識那斑駁的字了。

“嗚-------”金石大角吹響,密密麻麻的寒影衝著她飛來,仔細一看是箭!

她入陣了,入得是百年難散的怨魂之地,這裡咆哮若雷的每一隻冤鬼,無人入殮,忍受百年風吹雨打,化作衝天怨氣。他們在重演,百年前殺敵的一切。

程離手起劍落,以法術結陣,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將這些東西一股腦碎開,腳下落地之處顯現出白色八卦之影,防止四麵八方的東西衝來近身。

後麵來東西了!

一道寒氣傳來,她連忙轉身一躍,回頭一看,一個爛的不成人形的士兵扛著一把巨斧正揮手一砍,她來不及逃隻能硬接。

這個陰兵身上幾乎沒用一塊好肉,眼睛那處隻是一塊黑黝黝的窟窿,脖子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白色紅色的皮肉翻出來被凍成了一塊,破爛的甲胄被黃土掩埋,形成斑駁鏽跡,他一張嘴,裡麵就吐出腥臭味來。

將士的斧鉞與她的劍一碰,閃出錚錚火花,她沉氣一躍,將那個戰士翻倒去地上,再定睛一看,當時進來的天險之處已被一群陰兵堵住!

她來不及再思考,隻得不停閃躲避開攻擊,天雷隱動,似有萬丈雷霆在雲中埋伏。

大地裂開一處處痕跡,枯爪白骨從腥濕的地中向上延伸,程離一揮手將骨爪斬落,一邊又要提防這萬千陰兵。

“轟----”一道炸雷在她耳邊劈開,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暈濕她的衣裳,她抹了一下眼睛,抬頭順著雷擊之處望去,不知何時這屍山之上竟然有一方平地,那是鎮台!再定睛一看,還有一副未入土的棺槨!

她心裡沒了底,這片屍山血海,不知道要出些什麼邪祟才能如此這般的引來天雷。

山是很特彆的東西,即為純陽,又納至陰,而這哪裡是正兒八經的山,這明明就是用人屍堆起來的地!

中間低四方高,陰氣不散隻聚,以百年冤魂為注,把這口棺材擺在陣眼上,地下的陰氣便會在棺材裡上聚集,隻要棺材裡的東西不出來,估計這陰兵冤魂就不至於為禍人間,但是現在這樣子,擺明就是陣法要破!

此為釋艮陣!專用純陽之物鎮壓至陰,隻不過時至今日陰氣全聚於這一口棺材,裡麵的東西怕不是想都不敢想,天道都不能容!

不管是誰布下大陣,這陣法都不能破!

那口黑漆大棺擺於鎮台之上,四周用鐵鏈封鎖著四角,上麵隱約粘著翻飛的符咒,但是這一會兒那碗口粗的鐵鏈居然斷了,符咒翻飛如同蝴蝶。

程離心一沉,怕是這百年難遇的劫數都讓自己碰上了。她無論如何,都打不過這萬千陰兵,自己短短時日,也隻能為其陪葬。

她左手捏訣,右手以劍畫印,周身閃出淡色的波障,她千萬不可讓棺中之物出世,否則,這陣法一斷,百年前的陰兵就要禍亂人間了。

橫豎都是死,她以劍破開邪祟,飛身向屍山頂部攀去,希望自己死前還能為這個人間做點好事,阻止破陣。

殘破的笙旗獵獵,順著風都能聞到百年前那場血戰的腥味,那是靖國打得最慘烈的一仗,但也是為往後盛世奠基的一場勝仗。

一隻白色的骷髏手抓住她的腳,被她身上滲出的血液灼傷,她狠心往自己掌心一劃,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滴落於屍山之土,沸騰灼燒起來,燃起絲絲白煙。

她出生便是純陽之體,血液對這些邪物有天然的克製,修不了師傅程三問以陰入道的法門。

她的佩劍乘黃是程三問所贈,在淬煉之時融入了寶物千山鏡的碎片,若以她的純陽血相祭,可以發揮出超越她修為的能力。

千山以鏡而觀,萬物不過是它的一處倒影,此為千山鏡。

血在劍刃上留下優美的一橫,泛著寒光如明鏡一般照亮了這些陰兵之影。

“破----”她大喝一聲,翻身將陰兵踢落下山。

風起雲湧,烏色蔽月,天地無輝。程離隻能聽見自己四周的嘶鳴之聲,陰兵在怨啊!

她的冷汗染濕鬢角,血液順著手往下淌,呼吸變得深沉起來,因為她知道,這每一短暫的換氣,也許瞬間就沒有了下一次!

她費力運使真元,卻也感覺在這極陰之處,自己如同對棉花拳打腳踢,完全使不上勁,她已經接連用下了好幾個陣法,這源源不斷的陰兵從西麵八方彙聚而來,拿著武器,有時自己的劍甚至砍不穿他們的甲胄!

她強撐著自己往頂處而奔,終於要上來了!

蒼穹之中,紫電在其中不斷穿梭。

“轟——”又是一身炸雷,隻是這一次驚雷直劈棺槨!程離咬緊牙關,右臂已經使不上勁來,感到一陣酸麻和痛楚,但是如果此刻她閉眼,就隻能等死了!

她再定睛一看,棺槨之中不知何時已經坐起來了一個人影,背著天光看不真切,隻留下黑蒙蒙的一個輪廓。一口血腥氣含在程離胸膛,她提劍而上,想著勢必要一劍將他斬殺於此,否則後患無窮!

風雲激蕩,越靠近那棺槨便越感覺周身氣流亂竄亂湧,雨雪夾雜著打在她的身上,像是被無數人敲打骨髓一般,這實在是不祥之兆——雨雪同天,滿月雷劫!

天幕之上的雷電正在醞釀著下一道!

快了!快了!

……

一個身穿暗紫深衣的白骨骷髏端坐於黑漆大棺之中,它周身陰氣濃重,領口處以刺繡著繁複的紋路,用銀線滾邊,袖袍上竟然繡著一條暗金色遊走的五爪之龍。

它周身貼著的符咒竟然是黑砂白紙,不同尋常修士的朱砂黃符!上麵的符頭倒寫,以黑砂為繪,筆走龍蛇,天底下程離未曾見過第二個法修如同程三問一般!

這大陣竟然是以人作為純陽之物鎮壓萬千陰魂於此,這命格必須要同天子之重,否則根本壓不住陣法,所以,這裡麵的人著紫衣龍紋裳!

這座陣法,到底和程三問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將天子命格壓在此處?但是她不敢深思,畢竟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鼓足力氣揮動臂膀想要一劍斬落那白骨骷髏。

風聲雨聲,她獨獨忘了自己身後還有一道鐵鏈鈴鐺作響之聲!

一個陰兵手執流星錘,往她背部砸下,她還未曾將劍揮下,便感到自己五臟六腑俱損,直直朝著那個骷髏墜落,最後跌落入那一口棺槨之中,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撒在那骷髏麵門之上。

她幾乎都要閉眼了,腦中走馬觀花的看完了自己修行二十餘載,竟然死於古戰場,這百年難遇之劫也被她這般倒黴的人碰上。

但隻見她的血滴落於骷髏之上,並沒有如想象中一般燃起白煙灼燒邪祟,而是這具骷髏就如複生了一般,竟然活生生長出血肉來!

白骨生肌,黑發重生,她感到自己落進了柔軟的懷抱當中,沒有想象中的白骨那麼硌人。

隻見那“骷髏”抹了一把臉,一道溫潤的嗓音夾雜著抱怨傳來:

“姑娘,你怎麼還血口噴人啊?”

程離僵硬地倒下去,萬物瞬間平息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