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6日,容遠鴻剛剛結束溫網賽程不久,名聲大噪,順利獲得外卡進入她的人生首場WTA1000賽,多倫多站。隻要她贏得一場比賽,便意味著她擁有了積分,在職業選手積分榜上有名。
容遠鴻輕鬆贏下兩場,在第三輪比賽撞上了二號種子,霍普金斯。
多倫多今日預報有雨,鉛灰色的天空壓抑在頭頂,隱約有烏雲在遊蕩,茫茫然如海裡的一條魚。球場裡的觀眾不算多,WTA賽本就比ATP的關注度低,更不要說隻是第三輪比賽了。
容遠鴻手腕酸痛,一臨近下雨,她的腱鞘炎就會變得出奇嚴重。而她談不上狀態受其影響,隻是莫名有種緊繃感。
今天的對手很強,比起未來成名的岡澤拉斯,現在已然是二號種子的霍普金斯更有威懾力。
但說實話,這點威懾力不足以讓容遠鴻感到緊繃,她略微皺著眉,坐在車上一語不發。江弋行前後問了她兩遍,她均是搖頭,因為她也很難描述自己目前的狀態。
其實在競技體育裡,“狀態”是一個常用詞,贏了是狀態奇佳,輸了是狀態欠佳。可容遠鴻常常認為這種說法是個偽命題,畢竟狀態到底是什麼,虛無縹緲,誰也說不清楚。
每個運動員上場後,都不可能發揮出自己百分之百的實力和水平。他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接近,所謂的超常發揮,都是他們在有限的程度裡,做出的最無限的努力。
“第三輪就遇上霍普金斯,這場比賽不好打。”羅韞嚴肅道,“小遠,不要有太大壓力。”
到達賽場,容遠鴻先行訓練。她梳高馬尾,身著白色T恤、薑黃色短褲,大步流星地走向訓練場地。緊接著,被兩個女生在場外攔下。
兩個女生妝容精致,身上有淡淡香水味,看樣子不像球員,其中一人抬頭望著她,聲音顫抖,說的是中文:“你、你是容遠鴻嗎……啊,我太緊張了,不好意思,我是……我是你的粉絲。”
“不緊張,慢慢說。”容遠鴻輕輕道,對她們笑了下,“是要簽名嗎,還是合照?”
“都要可以嗎?”女生小心翼翼問,“我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時間太趕的話就簽名吧……”她從包裡掏出一張照片,照片被塑封起來,保存得很好。
容遠鴻低頭,這是她一個月前在溫網青少年賽奪冠時發表感言的照片。拍攝者在現場,同時照到了她捧著獎杯的身影,和大屏幕裡她被放大的臉。
抓拍的時機合適,大屏幕上,她的眼神凜冽,帶著種勢在必得的強烈能量,甚至談得上是自負。
容遠鴻頓了幾秒,從女生手上接過筆,在照片底部簽上自己的名字。另一個女生舉起手機,趁她簽字時摁下拍照鍵。
“可以合照,我不趕時間。”
女生們表情驚喜,讓她站在中間,拍下合影一張。“今天下午的比賽加油。”女生小聲說,“寶寶,我相信你可以的,放鬆心態。”
“謝謝。”容遠鴻學她小聲說話,“我會努力的。”
告彆了粉絲,容遠鴻轉過頭,從遠處就看見江弋行安靜地坐在場邊的長椅上,什麼也沒做,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腳下的地麵。
“在想什麼?”
“在想你下午的比賽。”
容遠鴻笑著問:“怎麼,現在對我沒有信心了?”
“不是,隻是擔心你打得吃力會受傷,其實結果怎樣都無所謂的,我……”江弋行似乎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突兀地停了下來。
都是運動員,竟然能說出“結果怎樣都無所謂”這樣的話,也算是昏頭到了極點了。
“知道了。”容遠鴻承諾道,“不會受傷的。”
但她清楚,真正的賽場從來不會按照她的意誌發展,受傷與否也完全不取決於她,而是取決於對手,和那一刻想要贏或害怕輸的想法。
最後,事實也的確是如此上演的。
*
當地時間下午兩點,容遠鴻穿過那條不長不短的通道,心跳如擂。在聽到她的名字後,她會踏上賽場,接受歡呼。
網球運動員是很矛盾的一群人,他們在比賽前常常有一瞬間的恐懼、後悔、焦慮,並不常是自信、快樂、遊刃有餘的。他們與比賽的結果,二者好像坐在蹺蹺板的兩端,怎樣都不得其法,搖搖晃晃地,令人心生惱怒。
容遠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被撕扯成兩半,一半如往常篤定,激動而興奮,一半出乎意料地困窘,不想麵對幾個小時的煎熬與疲憊。
陰雲籠罩,可雨遲遲未落,於是比賽會照常進行。
“The upcoming player is Rong Yuanhong from China. She has just registered as a WTA professional this year and is only fifteen years old.(即將登場的選手是來自中國的容遠鴻,她今年剛剛注冊為WTA職業選手,年齡僅十五歲。)”解說布萊恩說道。
另一名解說亞曆山大繼續介紹:“She defeated Gonzales at Wimbledon to win the championship and her strength should not be underestimated.(她在溫布爾登戰勝了岡澤拉斯取得冠軍,實力不容小覷。)”
布萊恩歎了口氣:“However, the opponent she will face today is Hopkins, and I think her winning rate is negligible.(但是,她今天要麵對的對手是霍普金斯,我認為她的勝率微乎其微。)”
“Yes, although we all hope this girl who is good at creating miracles can win, Hopkins will never give her this opportunity.(沒錯,雖然我們都希望這個擅長創造奇跡的女孩能贏下去,霍普金斯也絕對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容遠鴻和霍普金斯握手。霍普金斯比她高上十多公分,肌肉線條流暢清晰,愈發顯出她身材瘦弱,在賽場上格外刺目。
重生後她請了營養師安排飲食,如今的身高也未能突破180,隻是堪堪停在178,比之前高點有限。十五歲,未過發育階段,即使成年,她的各方麵素質也很難和歐洲人相比。
而在比賽真正開始後,容遠鴻才發現,她與霍普金斯之間的鴻溝遠遠深過她的想象。
比賽第十五分鐘,容遠鴻被破發球局,在隻贏得一分的難看局麵下,來到霍普金斯的發球局。
容遠鴻有些不由自主地焦躁,她趁換邊時看向觀眾席,卻沒能像每次比賽一樣鎖定羅韞的臉。她該怎麼做?
隻要上了賽場,沒人能幫她。
霍普金斯的正手宛如銅牆鐵壁,她總是能牢牢地掌控著力度、線路,甚至是掌控她跑動的路徑。她的反手稍弱,跑動卻一流。她站在底線外一米,宛如高山峻嶺,無懈可擊。
容遠鴻甚至能感受到氣壓的升高,她有點胸悶,也隻有一點點。
“Hopkins's offensive made Rong unable to withstand. She did not use any skills or strategies, but relied on excellent hitting, which made Rong unbearable.(霍普金斯的攻勢讓容遠鴻無力招架,她沒有運用任何技巧或戰略,隻是靠優秀的擊球,就已經讓容承受不住。)”
“In a crushing situation, all Rong have to do is grab a few games in the hands of Hopkins.(碾壓般的局麵,容遠鴻要做的隻能是在霍普金斯手裡搶到幾局了。)”
解說的話足夠不留餘地,宛如已經替霍普金斯鎖定了勝局。可場內的事實也並不是容遠鴻用勝利打了所有人的臉,而是霍普金斯連勝兩局,以恐怖的速度向淘汰容遠鴻邁進。
容遠鴻咬著牙發球,同時,孤獨和無力又在瘋狂地衝她呐喊。她幾乎是想要讓它們停下,僅僅是兩局而已,又不是兩盤,她反敗為勝的比賽還少嗎?
是啊,她打的比賽太多了,如果一股腦兒地加在一起,她也算二十三歲的成熟選手了。正因為這樣,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恐怕是贏不下去了。
正如兵敗如山倒,她拚命地想,千萬不能覺得贏不了,覺得贏不了就是真的會輸!她會贏,她會贏!
然而也就是她這幾息之間的掙紮,竟無形之中把霍普金斯牽引到更加神乎其神的狀態中去了,容遠鴻額頭冷汗與熱汗混成一片,霍普金斯打得越來越輕鬆,球力卻不減。
3-0,容遠鴻前所未有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