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窗外蟬鳴陣陣,雖然地處南海之濱,但是S市的夏天悶熱異常。
許願呆坐在醫院的走廊裡,臨近中午下班時間,人並不多,相對安靜的環境讓許願看著窗外的綠葉陷入沉思。
就在幾分鐘前,醫生把她單獨叫進辦公室,將化驗單上的報告詳細的給她做了闡述,以及目前情況的不容樂觀。
這個滿頭銀發的肝膽科的老專家,是她好不容易托關係才預約上的。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看著一臉呆滯的許願輕聲說道:“孩子,以你父親目前的這個情況,現在手術的意義並不大,他未必能從手術台上麵下來,即便手術順利,後期的化療他的身體也承受不住。建議家屬慎重考慮,在有限的時間裡,儘量讓他過得舒心些,對病人來講,有質量、有尊嚴的渡過生命的最後時光更有意義。”
看著化驗單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許願腦子裡一片空白。輕聲道謝後,她呆滯的走了出來。
思緒越飄越遠,幾天前,當那個熟悉的號碼突然出現在她手機上的時候,她著實嚇了一跳。
畢竟這幾年,她也不需要再為難的開口跟他討要生活費,父女倆一南一北,基本上處於失聯的狀態。
電話那頭:“囡囡,我是爸爸......”
她心裡清楚,這個所謂的爸爸在這個時候聯係她,那必定是到了需要她的時候了。
她自嘲般的扯著嘴角笑,畢竟年輕力壯時,那個阿姨也決不允許他主動跟自己聯係。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真的出現在公寓門口的時候,還是讓許願大吃一驚。
骨瘦如柴,虛弱不堪,跟當年那個決絕離家的中年男人大相徑庭。
許願內心竟生出了一絲報複的快意。
看吧,當年拋妻棄子的人,決絕的頭也不回硬要離家的人,可曾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父女相顧無言,許願先開口:“怎麼,她都不管你得嗎?”
許爸麵露尷尬:“她現在身體也不是很好,自打我生病後,家裡的條件大不如前,她畢竟還年輕些,我現在的情況,她確實也要為以後多打算些......”
許願突然就惱了:“你還挺大度,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嗎?她這麼多年心安理得的享受你對他們母子的照顧,現在你生病了,沒有價值了,就直接將你掃地出門嗎?”
許爸一時語塞,雖然一臉病容,卻依然無法阻擋從眼神中露出的尷尬以及無奈。
仿佛毫無察覺般,許願冷冷的繼續補充道:“真是好笑,憑什麼要我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接受你?”
聽到這裡,許爸終於有所動容,他抬頭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女兒,數年不見,她確實跟他印象裡麵那個辛苦討要生活費的小姑娘不太一樣了。
雖然容貌未有太大改變,但終究還是長大了,讓女兒麵對曾經那樣的成長環境,他作為始作俑者,再想到現在自己的境況,還真是活該......
但是求生的本能讓他喃喃吐露:“之前醫生說不太好......”
許願覺得如鯁在喉。
她是恨這個男人的,在她最需要家人關愛的時候,在旁人都有父母庇佑愛護的年紀,卻因為他對婚姻的背叛,直接導致了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的破碎。
媽媽也因此心灰意冷,遠離故鄉,連她最心愛的女兒也不要了。
這個男人在乾嘛呢?
奧,他正享受著新人在側的安逸時光,哪怕那個女人帶著一個並不屬於他的孩子,他也依然滿心歡喜,奔赴而去。
少年的許願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舍棄自己的親生骨肉而對彆人的孩子視如己出呢?
曾經以為已經過去的種種,隨著年齡的增長本已塵封,但隨著許爸的出現,記憶的缺口又被撕開,擺在自己麵前。
甩甩頭,壓下心頭的回憶,許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以德報怨之人,更不是什麼聖母,若不是靠著“心硬”,也斷不會走到今天。
收拾起思緒,許願站起身來,她要好好理理思路。
給鐘點工王姐打了一個電話,告知她最近她暫時不回公寓住了,除了日常保潔,再請她順便做一下一日三餐給許爸。
這麼多年父女倆從未真正的相處過,現在怎麼能突然親近起來。
許願心裡清楚,按照她以往“冷情”的性子,能允許他留在那個公寓裡已然不錯了。
S市的這套公寓是去年才買下來的,麵積不大,也就六七十平的樣子,現代化的裝修風格,布置的倒是簡單。
每年除了偶爾過來住幾天的外婆,這套公寓基本就她自己,倒也足夠了。
許願的工作時間不太固定,加班加點甚至熬夜通宵是常事,因為趕上了行業風口,收入也很可觀。
在合夥人之一喬楠楠的大力攛掇下,許願在公司附近購置了這套小公寓。
作為北方人,她其實挺喜歡位於南海邊的S市的,它就像一顆璀璨的明珠,光彩奪目。
這裡是典型的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常年氣候溫和,簡直太適合她這種“怕冷星球”人了。
用喬楠楠的話來說:“你離著公司近一點,這不也方便你隨時回家休息嗎......”
當然了,潛台詞許願還是聽得懂的:“你離著公司近一點,這不也方便你隨時回公司工作嗎......”
從門診出來,許願準備先給喬楠楠打個電話,她得過去跟她擠一擠。
說起來,許願雖然六親緣淺,自己也心冷情冷,但除了超愛自己的外婆居然還能結識一幫開朗溫暖的好朋友。
想到這裡,許願突然覺得自己其實還蠻幸運的。
尤其喬楠楠,兩人從幼兒園就在一起玩耍,小學、中學都在同一所學校,高中的時候,就是整個年級有名的“學霸雙花”。
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革命友誼,簡直堅不可摧。
這個世界上,除了外婆,就數喬楠楠跟自己最為親厚,甚至遠遠高於自己的那雙親生父母。
高考成績出來後,兩人發揮都很穩定,高出一本線六七十分。所以,兩人又相約去了同一所大學,還很幸運的分在了同一個宿舍。
為此,喬楠楠時常感歎,這簡直就是偶像劇照進現實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畢業就奉子成婚,開啟幸福人生。
可惜,卡在性彆上了......
許願掏出手機,電話剛接通,喬楠楠的聲音隨即傳過來:“怎麼樣?找醫生看結果了嗎?”
“恩,看過了,那個......楠楠,一會我過去找你吧,我可能得在你家借住幾天。能麻煩你家高律師回避下嗎?”許願說道。
“當然沒問題,他正好出差了,你趕緊來陪我,免得我獨守空房。”喬楠楠的激動隔著話筒都能傳遞過來。
聽著喬楠楠嘰嘰喳喳的話語聲,許願陰霾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一點。
快步走到停車場,許願找到了車。沒有耽擱,她準備先開車回趟公寓收拾一下隨身物品,然後再去找喬楠楠。
也許是中午暑氣難耐,也許是自己本就心煩意亂,剛要出醫院擁擠的停車場,許願的車就剮蹭到了旁邊的一輛黑色的奧迪車上。
許願一頭黑線,趕緊下車查看。
果不其然,黑色的奧迪車的前保險杠和自己車的左側尾部來了個親密接觸......
不過看起來問題倒是不大,許願掏出手機聯係奧迪車上的聯係方式。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一個淺淺的男聲,順著聽筒傳過來:“喂......”
許願愣了一下,趕緊說:“您好,抱歉,我剛開車時不小心剮蹭到了您的車子,麻煩您到停車場處理下。”
“好......”
電話掛斷,許願突然覺得有些恍惚,這個聲音怎麼這麼熟悉,熟悉到讓許願覺得不真實......
“不會的,不會是他,聲音相似罷了,畢竟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呢......”許願有些慌神,下意識的想逃,腳卻不聽使喚。
“囡囡......”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男人清悅的聲音拉回了許願的思緒。
許願微微側頭,中午的日頭剛好,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看著逆光而來的男人,她忽然生出了不真實感。
“好久不見,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