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殿。
批了一下午折子的明武帝端起桌邊的茶,啜飲兩口才發現手邊已經點上了燭燈。
“淑妃和幼安呢?”明武帝疑惑,這母女倆泡湯池泡到現在?也不怕把皮泡鬆了。
隸參露出八齒微笑,“陛下,淑妃娘娘兩個時辰前帶著明歡公主回清風殿了。”
“娘娘說,陛下日理萬機,定然是沒工夫陪小公主的,所以她就先帶走了,讓您放心批奏折。”
明武帝啞口無言,淑妃這是明裡暗裡譏諷自己呢,為了奏折不管幼安。半晌之後,明武帝喝了一口茶,咳咳兩聲,“淑妃為朕分憂,朕得去謝謝淑妃啊。”
明武帝給自己找了個好借口後,就縱步直奔清風殿,速度之快差點連隸參都跟不上。
陛下在某些事情上一向是風風火火的,有時候嘴上還沒說完,手上就做一半了。隸參表示習慣了。
等明武帝到清風殿的時候,淑妃陪著靖明歡瘋玩了一遭,正拿著手帕給她擦額頭上的汗。
“爹爹!”靖明歡嗖的從榻上蹦下去,像炮彈發射一樣衝進了明武帝懷裡。
“哎,爹爹的好幼安!”明武帝齜牙咧嘴的抱起靖明歡,心想這崽子勁兒挺大的啊,撞的他腿都疼了。
靖明歡笑嘻嘻的抱住明武帝脖子,“爹爹想窩了嘛!”
明武帝點頭,“想了,可不管多想也沒用,有人見了娘就跑了,拋下爹爹一個人在殿中。”
說著,他看了一眼淑妃,見其討好的遞上來一塊糕點才哼了一聲坐下。
“朕特意推了三日早朝就是為了陪幼安,如何能讓你這般輕易帶走。”明武帝心裡有些不大舒坦,但具體怎麼不舒坦又說不出來。
淑妃一眼就看出來這人在彆扭什麼,當即收回來了糕點,丟到盤子裡。“就陛下是幼安親父,臣妾就不是親娘了?”
“再者您仔細數數,這幾天下來,臣妾跟幼安一共待了不到五個時辰。”
淑妃對於明武帝這點占有欲表示不解,他那麼多孩子,何苦要來跟她搶自己唯一的閨女。就不能去找找那些皇子嗎?
淑妃麵帶微笑提醒明武帝,“彆忘了陛下您答應臣妾的事情可沒做到。”
“……朕不過是說了一句話,你就這麼多句等著朕。”明武帝隱晦的遞了個眼神給隸參。
隸參麻利開口,“娘娘,這也是陛下對明歡公主的重視,旁的皇子想要陛下親賜小字都沒有呢。”
這話倒也說的沒錯,當下除了得陛下親自教養過的大皇子有此殊榮,旁的都沒有正式的小字,頂多生母那兒有個上不得台麵的諢名。
淑妃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沒在說什麼。
明武帝見此才看向一直在自己衣服上摳來摳去的靖明歡,不解她這是在做什麼,“幼安,再摳爹爹的衣服就跑了。”
“紮……”靖明歡手裡捏著一個線頭。
龍袍怎麼會紮人呢?淑妃定睛一看,原是龍袍裡夾的金線。
金線確實有些硬了。
“小兒皮膚嬌嫩,陛下快把幼安放下吧。”淑妃忙不迭開口,笑吟吟的從明武帝懷裡接過了靖明歡。
得逞之意不言而喻。
明武帝黑著臉去換了身輕便柔軟的衣服,從後間出來時,淑妃正在前頭小聲同靖明歡說著話,“父皇和爹爹是同一個意思,你爹爹身份與旁人不同……”
“爹爹就是爹爹,不是胡黃,不是胡黃!”稚子聲音逐漸變得低下,明武帝隱隱約約覺著這像是要哭的征兆,快步走去,探頭一看,果不其然,靖明歡嘴癟成了一隻鴨子,眼睛裡已經含了淚,感覺下一秒就要奪框而出。
明武帝不悅,“你也知道父皇和爹是一個意思,那幼安就想叫什麼叫什麼,何必在這種小事上為難孩子?”
“還是你覺得幼安此番年齡,能分得清你那些小心思?”
淑妃驟然被明武帝指責,麵上笑意全無,“這是規矩,若是幼安不懂,遲早會被人拿出來說事。”
“朕允幼安如此喚朕,誰有意見就來找朕說!”明武帝真是稀了奇了,聲音越發大,“幼安未接受過宮中教導,這才剛回宮待天,你身為親娘,不心疼著她點,難不成還要拿本宮規對著她一個小孩兒說教?”
淑妃臉上笑意全無,眸中也帶著傷心,“臣妾隻是不想幼安被人攻訐罷了。”
明武帝惱火,“都說了,朕允了,誰有意見來找朕!”
靖明歡感受著明武帝胸膛震顫,無聲揪了揪他的衣服,“胡黃彆吵娘親,幼安以後會聽話的,會喊胡黃,胡黃不要丟下幼安……”
明武帝垂眸一看,不知何時小家夥已經淚流滿麵,把鼻子都哭紅了。他歎氣一聲,用手擦去了幼安臉上的淚,“幼安不哭,爹爹永遠是爹爹,永遠都不會拋棄你。”
“彆胡黃胡黃了,聽著跟山裡會放臭屁的黃鼠狼似的。”
這話一出,淑妃麵色扭曲,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哪兒有這麼調笑自己女兒的。”
見兩者不再吵,靖明歡鬆了口氣,眼中的淚也漸漸止了,就著淑妃的手喝了口白水。
一天哭好幾次,她都快受不了了。
但,靖明歡還是懂淑妃這一通操作是什麼意思。她想讓自己成為這宮中的一份特例,無論是從稱呼上還是地位上,淑妃比自己想的還長遠。
不愧是世族小姐。
到了用晚膳的時刻,淑妃拿著膳食單子一口氣點了數十道適合靖明歡養胃的食材。
明武帝目瞪口呆,“這麼多幼安吃不完吧?”
“幼安吃不完這不是還有您嗎?況且,多出來的膳食份例是從臣妾哥哥那兒拿的錢,不用您出。”淑妃回懟。
明武帝笑嗬嗬著同靖明歡壘積木,假裝沒聽見淑妃後麵那一句話,“你想點多少點多少,多了不怕,朕胃口大,能吃。”
隸參不忍直視,上前接了單子往後走。
陛下,國庫雖然窮的老鼠都不進,但真不至於虧了公主這一點口糧啊。
不多時,晚膳上齊。
看著這滿桌子美味佳肴,靖明歡口中生津,沒忍住多吃了一點。
明武帝見她吃的比午膳多,心中詫異,便也沒忍住多夾了幾筷子豆腐給靖明歡。
靖明歡照單全收,最後把自己吃的肚子圓滾滾,站都站不起來。
帝妃二人隻覺得小孩子胃口開了是好事,也未多在意。直到夜晚,剛在兩人中間睡下的靖明歡猛的起身,噦了出來,才知事情不對。
霎時間清風殿燈火通明,明武帝高喊隸參去傳太醫,顧不得自己被靖明歡吐了一身汙穢,急切的拿水給她漱口擦臉。
淑妃更是嚇得淚光閃閃,輕輕拍著靖明歡後背,叫她好受一點。
由於是陛下身邊的人前來,太醫院院判以為是陛下身體抱恙,一路上提著藥箱直奔清風殿,途中鞋都差點跑掉。
“臣劉宏亮……”劉院判累的氣喘籲籲,跪下請安。
明武帝吼出聲,“還不快來看看幼安怎麼回事!”
劉院判聽陛下嗓子吼的這麼大聲,不像是有事的樣子,鬆了口氣才看向殿中其他人,最後目光鎖定在靖明歡身上。
瞧著地上吐出來的食物,劉院判搭上這位傳言在外,卻還未露過麵的公主手腕。這一探,他就覺得那沈冊死的不冤。
“公主這是晚上吃的多了,胃中消化不了她將積食吐了出來,吐出來也好……”在陛下同意之後,劉院判伸手撬開公主嘴巴,仔細看了一會兒,“公主今日哭了好幾次嗎?”
明武帝點頭,“是哭了三回。”
劉院判搖頭,眉頭緊皺。
不怕太醫話多,就怕太醫抿嘴歎氣。
劉院判此番模樣嚇得帝妃二人背後直冒冷汗。明武帝抓住淑妃的手,定了定神,“劉院判,你有話直說,莫要支支吾吾。”
劉院判坦言,“公主身體底子虧空嚴重,除卻胃部這個大毛病,隻要細細養著,不大喜大悲,旁的倒也不算難治。”
明武帝懸著的心徹底死了,劉院判的意思就是,往後幼安隻能待在這宮中當個摸不得碰不得的易碎花瓶。
淑妃一口氣沒緩過來,人差點昏過去。她抓著劉院判的袖子,萬分不解,“底子虧空就不能補回來嗎?怎麼就不能大悲大喜事,隻能當個瓷娃娃了?”
“肝火旺,脾胃虛,公主情緒起伏一大就會頭疼……”劉院判將其中道理換成簡易的語言解釋給淑妃聽,但淑妃捂著耳朵不願意聽,隻道讓他必須治好公主。
“從今日起,你負責公主脈案。”明武帝麵色陰沉沉,這劉宏亮是專門負責給他看脈的,醫術遠超太醫院其他太醫,他敢這麼說,就說明幼安身體是真的很差了。
瞅著明武帝麵色,劉院判識趣的開了藥方,親自去煎藥了。旁的不說,就論眼下這位明歡公主的受寵程度,值得他這麼做。
明武帝握著淑妃的手,心中發堵。他這好生生的女兒,在沈冊那兒究竟遭了多大的罪啊。
淑妃心中更是不好受,一切起因皆是因為她昏了過去,給了小人可趁之機,幼安此番遭遇,全冤她。
兩人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愧疚,一夜未眠守著靖明歡,生怕她再難受而自己沒察覺到。
靖明歡吐的昏天黑地,兩耳嗡嗡,沒聽見那太醫都說了些什麼,她隻覺得自己是貪吃的原因,看著明武帝和淑妃眼下青黑,內心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