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兒 林錦從夢中醒來,發覺自己……(1 / 1)

九重春色 澹月梨花 4750 字 10個月前

林錦從夢中醒來,發覺自己尚躺在祠堂冰冷的地上。

一排排靈位在燭火裡影影綽綽,陰沉沉的,似鬼影般。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半晌,才確認自己是是結結實實的在人間,她感覺肚子撐得慌,便有些奇怪,雙手勉力往下一摸,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肚子頂得高高,腰肢卻纖細,她見過嫂嫂懷孕時的樣子,這是副懷了孕的身體。

不說她一個黃花大閨女,連外男都沒見過幾個,如何會懷孕呢。且她還記得自己浮在天上,眼睜睜看著父母收斂她的遺體,又扶棺入土。

難道這麼快就轉世了?

林錦搖頭,她是死了,又活了。從一具陌生的身體裡活過來,這具身體還懷了身孕。

不容她忐忑驚惶,祠堂的大門被吱扭打開。

老管家照例問安,身後跟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俊朗男子,他挾著寒風,擰著濃眉,一臉不善地坐在一旁的雕花太師椅上。

“爹再給你一次機會,那糟蹋你的賊人,是往常巴著你的?還是市井無賴?是你表哥戚昭?還是徐國公世子,那個叫徐湛的?……”他很快想出了一堆覬覦女兒美貌的紈絝子弟,“若說出讓爹滿意的話,爹立刻放你出去,榮華富貴還不由著咱爺倆?”

林錦垂眸,她倒是想說,可她什麼也不知道,讓她說什麼。

“錦兒,你娘臨死前囑咐我要好生照料你,為你尋個好親事,你就是這麼報答父母恩情?”

蘇烈又換了副可憐兮兮的口氣,一臉哀傷地望著縮在地上的女兒,“爹還不夠寵你嗎?小祖宗你就不能想想爹的難處?那些宗親伯老們,要的也不過一句話,隻要找到那個混賬男人,把你安穩嫁出去,便沒人再說我們蘇家……”

林錦蜷縮在蒲團上,手上護著肚子,還是沉默不語。

蘇烈也沒了耐心,他走走停停,撓頭踢椅,顯得焦躁不已。

在他看來,不過一個奸夫,若是以往那些覬覦女兒的勳貴諸子,當然正中下懷,再好不過;若是那起子市井小人,也不能便宜了他,隻管抓了報官論死。至於孩子,生下來扔去彆莊溺了就是。

蘇烈便又想起自己那個千嬌百媚的妾室,錦繡的親娘蘭氏。

事情已然發生,就是權貴圈裡再嘲諷,他也得保自個的女兒啊!

但大家宗族,倫理看的比命還重,這件醜事鬨得太大,已經完全不受他的控製。

他隻得頹然起身,“你若不說,便依族長訓誡,帶著你的丫鬟白櫻、紫苑,上彆莊去吧,那裡管家是我書童,倒是可以看顧你。”

他最後看了眼跪在地上流淚的女兒,眸光閃爍著什麼,陰沉天裡看不出來。

但林錦注意到了,那是眼淚。

她想,為人父母,沒有不愛孩子的。

便真哭出聲來,求個庇護也沒什麼。

“爹爹,我……您要我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瞞您,這幾日禁閉,我凍死複醒,反反複複,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孩子……孩子要受不住了!”

她咬緊牙關,哆嗦著問,“我不記得一切了,若你真是我爹爹,快帶我離開這裡,這裡太冷了……”

蘇烈一臉震驚地望著她,像是要從她身上看出洞了。

她麵色沉靜,眸光很深,像海一樣,突然就不像他那個喜怒形於色的女兒了。

他頓時慌了手腳,以為她關在祠堂這等陰森之地才中了邪,便上前一把抱起女兒就要衝去找府醫,還是管家用力攔住,費了好一番嘴皮子提醒,他才恍然大驚。

是了,大家宗族,犯了錯的女人,父母無權處置。

這幾日祠堂他是燒了些炭火的,女兒小時體弱,被蘭氏大把人參奇藥養著,早壯得像頭小牛犢,如何就凍死去了呢。

他晃晃腦袋,忍住摸她頭的念頭,自覺小姑娘不過是在跟他耍脾氣。再忍幾天,到了彆莊就好了。

他從來哄不好生氣的女兒,以前有蘭氏,現在她已經死了好幾年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她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又覺萬一女兒真是被衝克的失了記憶,還是應該交待一番,“你叫蘇錦繡,現在是大乾憬和四十年,今上是靖和帝,我是你爹爹蘇烈,戶部當差,你母親叫蘭溪……”

提起蘭氏,他住了話頭,擰眉問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可知這是何故?”

林錦一臉篤定,“父親,女兒是真的不知,醒來腦袋空空,全然不記得一切了。”

蘇烈默了。

不敢保證女兒說的一定是真話,但他不敢賭。

立在廊下,歎出的氣兒很快聚成團白霧,這天兒真是愈發冷了。

須得立刻讓她遠離京城,送往京郊蘇家彆莊去。

他不知道的是,有人趁他不在,給小姑娘身上潑了不知多少涼水,又趁第二日,給她換上同樣花色的皮氅,旁人自是看不出來。連剛醒來的林錦,也不知道這些。

虧得林錦身體好,也虧得孩子月份大了,這樣折騰依然安穩地待在母體裡。

林錦也不知道方才為什麼會流淚,隻覺得那個自稱她爹的男人要離她很遠了。她雖是第一次見他,卻還是不自覺流淚了,原林錦就是個愛哭的人。

林錦軟下身子,她還很不適應自己的孕肚,每次都怕一個不小心傷了肚裡的寶寶。

她需要安靜捋一捋。

大乾,這是一百年前了。大乾,憬和,四十年。

是的,她穿越了時空,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

林錦胸前的玉玦這時突然發出激烈的碰撞聲。

她不由俯首望去。

這一看不得了,林錦不由雙目呆滯,滿臉的不可置信。

為什麼連一塊玉玦都會開口說話?

用力捏緊大腿根,好疼!

不,這不是幻夢,一塊死物件兒真的說話了!

隻見“它”發出溫潤的光芒,哽咽地喚著爹爹,倒似她這具身體發出的聲音似的。

這也太過悚然了!

她忍著懼怕摸摸“它”,“你莫要哭了……”

玉玦哭得更大聲了,“我被鎖在玉玦裡了,剛剛那人是我爹爹,我要爹爹!你這個壞人,為什麼鑽進我的身體裡?我死了嗚嗚嗚……”

林錦很內疚,她也想找自己的爹娘啊,她忍住心酸,有些手忙腳亂地握著玉玦不住道歉,畫麵詭異又好笑。

支摘窗外偷窺的錦玉震驚地望著自言自語,狀若瘋狂的人。

她聽不到玉玦開口說話,隻看到錦繡彎下腰,握著塊玉佩在那一個勁道歉,什麼人會對著死性的物件兒說話啊,她隻見過失心瘋的人才這樣。

錦繡真的瘋了!她必須趕緊回去告訴母親!

大房主院離祠堂不遠,不過一刻鐘,顧氏就領著婆子們匆匆趕來,她生得富態,身材圓滾滾的,隻是此時麵色冷冽,不似平日溫和。

顧氏泥菩薩一樣的性子,隻要有佳肴美食,便可以什麼都不問,姨娘妾室都喜歡她不爭不搶,手下人也懶惰,蘇家大房被她管的很散漫,也因此掙了個慈眉善目的好名聲。

因了五姑娘錦繡的醜事,她已經被拉到主院訓斥好幾次了!族長、公爹責備,連丈夫也呲噠她,顧氏早被錦繡磨沒了耐性。

“姑娘回個話兒,聽下人說,姑娘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的嚇人。你告訴母親,你想要什麼?一個未婚懷孕,一個失心瘋,你還想做什麼,還想蘇家彆的姑娘跟著你怎麼丟臉?”

林錦被顧氏圓潤方正的冷臉嚇到了,顧氏看著一副彌勒佛的樣子,甚是和藹可親,府裡誰不喜歡太太?

可林錦見她第一眼就渾身發冷。

顧氏身上有很濃重的死人味,也許林錦是死過一次的人,她辨得很分明。

她小臉怔怕似地,偏努力鎮定心神,弱弱辯道,“我沒有失心瘋……”

顧氏冷哼,“誰又會承認自己有病呢?”

她雙手一擺,幾個健壯的仆婦就上前夾起她雙臂。

林錦一悚,尖聲大叫,“爹爹說送我去彆莊的!太太想把我抓到何處去!爹爹知道了會如何?”

不得不說林錦估錯了,在蘇家大房,顧氏誰都能容,就是不喜歡自己的丈夫,也不喜歡丈夫最愛的蘭氏,更彆提他們的女兒了,隻是平時她藏得好,誰也不知道罷了。

懶得看懶得管,隨她們折騰,折騰壞了,也不是她的責任。

蘇錦繡不就被她養壞了性子嗎。

這還是顧氏第一次朝錦繡發火。

平日也就算了,錦玉說親事的緊要關頭,做出這等事體,原本說親的侯府立刻退了親事,顧氏氣得牙根癢癢。

蘇錦繡擋了蘇家彆的好女兒們的路,她就不該活。

此時再聽她提到蘇烈,顧氏更是顧不得平日苦心維持的菩薩相,她麵容扭曲,倒似閻羅,“不許提你父親!還嫌他不夠丟臉麵的!就是把你扔去沉河了,他也會理解我。”

林錦沒有見過顧氏這般表裡不一的人,她嚇得雙腿發軟,被幾個仆婦扭著往外拖,卻是怎麼也掙脫不開。

當她被顧氏身邊頗有威嚴的婆子大力拖到那頂青油馬車上時,懷裡的玉玦又開始哭泣,“母親怎麼這樣可怕,她以前對我很好的……”

“我怎麼感應不到她了……因為她不愛我嗎?從前我不愛哭的,現下魂魄不全,便隻剩下眼淚了……”

林錦怔怔望著青綠簾子。

馬車裡隻有林錦一個人對著玉玦說話,趕車的老車夫耳聾眼花,馬鞭抽得急,車子在路上離弦箭般疾馳,林錦扶緊車窗,觀察了一陣,注意到前後夾著兩輛監視她的馬車,也不知那個太太要把她扔到哪裡?

她撫摸玉玦,安撫似的,開口溫柔詢問,“你不要哭了好嗎?我既占了你的身子,便要替你好好活下去。”

“剛剛拉我上車的嬤嬤是誰?”

玉玦卻答非所問,隻是慢悠悠,一字一字地往外蹦,倒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般,“我叫蘇錦繡,爹爹叫蘇烈,祖父叫蘇尚卿,姨娘叫蘭溪,二姐……”她把自己的家譜說了一遍,又一字一頓道,“我很喜歡我的家人,所以記得他們的名字。”

“還有很多男人說愛我,但我知道他們隻是饞我的身子。”

“我最愛的男人叫戚無憂,我使計害了他,他被皇上趕到北地荒涼之地打仗去了……嗚嗚”

“他是安王,當今皇上的第四子。”

她一遍遍提起他,似吟唱般,林錦聽得耳熱。

“孩子是他的嗎?”林錦問。

玉玦又不說話了。

她沒有強迫“她”再開口。

蘇錦繡僅剩的一縷神魄,牢牢記得所愛之人,安王,無疑會是她記憶裡最深刻的人了。

林錦安撫地摸摸她,這還是個癡情種呢。

林錦對戚無憂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她搖頭苦笑,安王戚無憂,後世不記得有此名姓,想來不過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後麵也沒有什麼成就,才會籍籍無名吧。

她一個百年後的人,若無史籍記載,是不可能認識這麼個人的,之所以有些許心悸,隻能歸結於錦繡執念太深的緣故吧。

林錦無意再想安王,她撐開簾子,皚皚遠山快速後移,外麵白茫茫一片,就像個奇異的夢境一樣。這個陌生的世界,肚子裡還揣個崽,現下又不知被送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