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渾身顫抖著,緩緩低下頭去,虛弱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情願:“朕……配合你便是。”
話音落下,巨石壓頂般的威壓瞬間減輕,皇帝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緩了緩氣息後,講起了這兩日宮裡發生的事情。
“昨夜,朕原本在批閱奏折,突然聽見殿外的隨侍、禁衛一陣喧鬨。不少內侍都被突然發狂的禁衛打傷,朕便用傳音符喚來了鴻影。”
“但還不等鴻影來到,一個禁衛便突然闖進來,接下來的事朕便不太清楚了。等再次醒來時,朕便被鴻影打傷,還被他縛住手腳,在這殿內關了一天一夜。”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冷冷地掃了謝鴻影一眼,神色慍怒,卻並沒有出言斥責他。
宗政姝走到蘇時雪身旁,問道:“師尊,要不要將那個禁衛找來?”
“不必,那禁衛應該隻是紅遊的‘跳板’。”蘇時雪搖了搖頭,“還是以它說的那‘四最’入手。找出鬼麵狸王之後,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宗政姝困惑地皺起眉頭,回憶起紅遊所說的‘四最’:
“最明顯的位置,最幽暗的角落,最強大的聲音,最弱小的名字……最明顯的位置,說得是皇帝吧?”
皇帝剛擦去唇角的鮮血,就聽到這麼一句毫無敬意的稱呼,剛想發作,便認出了說話之人——宗政家唯一的嫡出女兒。
念及宗政家的權勢,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怒氣,朝殿外冷喝道:
“來人!是要渴死朕嗎?奉茶!”
蘇時雪掃了他一眼,沉吟道:“最明顯的位置、最強大的聲音,似乎都是在說皇帝。可方才謝鴻影試過他了,他並沒有被鬼麵狸附身。”
“最明顯的位置、最幽暗的角落,會不會暗示著那鬼麵狸王就藏在皇兄附近?”謝鴻影掃視一圈大殿,問道。
蕭雪山搖了搖頭:“沒有,謝師兄。方才點燈時,雪山已經查看過了。”
宗政姝主動請纓:“師尊,弟子去謹身殿其他地方找一找。”
她剛走不久,一個瘦小內侍托著茶盤躬身進殿。
內侍恭恭敬敬地朝皇帝和謝鴻影依次行禮後,將手中茶盤放到桌案上,又將皇帝攙扶到軟榻上躺好、用茶。
皇帝連著喝了幾杯茶,才略微壓下火氣,沉聲問內侍:“過來的路上,有沒有看見什麼不對勁的東西?朕要找一個……鬼什麼王來著?”
“鬼麵狸王。”謝鴻影立即接話。
內侍垂頭思索片刻,恭敬答道:“回皇上、回信王,奴並沒有看見什麼鬼麵狸王。隻是經過前頭的奉天殿時,聽見裡麵有些動靜。”
聞言,謝鴻影眼睛一亮:“奉天殿便是皇兄每日早朝的地方,是‘最強大的聲音’。”
蘇時雪微一頷首:“那你去查看一下。”
“是,師尊。”謝鴻影微一點頭,離開了大殿。
見到謝鴻影對她的恭敬模樣,皇帝眉頭緊鎖,動了動唇卻又不敢說什麼,最後不悅地轉開了視線。
宗政姝和謝鴻影各自離開,去尋找鬼麵狸王的蹤跡,大殿內一下子靜了下來。
蘇時雪手中抱著變回玩偶形態的不知神,緩緩在殿內踱步,看看殿頂、又看看四周的陳設。走到那內侍身旁時,她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除了奉天殿,你還在彆處察覺到異樣了嗎?”
內侍偏了偏頭,思索了一會兒,猶豫道:“奴在謹身殿外的長廊中,隱約見到一團黑影竄了過去。”
蘇時雪朝蕭雪山抬了下手:“去看看。”
“是,掌門。”
內侍微微抬頭看了蘇時雪一眼,很快又把頭埋得更低。
蘇時雪望著身材瘦小的內侍,緩緩開口道:“現在,他們都走了,你還不打算現出原形嗎?”
話落,內侍弓著的脊背頓時一僵。
正半躺在軟榻上歇息的皇帝猛地一顫:“你說什麼?!”
蘇時雪掃了他一眼,視線又轉回內侍身上,慢條斯理地開口:
“一個叫紅遊的鬼麵狸告訴本尊,鬼麵狸王的藏身之處既在最明顯的位置、又在最幽暗的角落;既是最強大的聲音,又是最弱小的名字……皇帝身邊的內侍,不正符合這一點嗎?”
內侍身體又是一僵,而後輕笑一聲,緩緩直起脊背:
“蘇掌門真是聰明,既然你看出來了,那本王就……”
“咚”地一聲,被鬼麵狸王附身的內侍瞬間倒飛出去,撞上大殿牆壁。
原本在蘇時雪臂彎靜靜坐著的不知神已經變幻成殺神形態,頂天立地、威嚴可怖。
“這又是什麼怪物?!”皇帝驚呼一聲,幾乎要破音。
蘇時雪沒理他,隻一瞬不瞬地盯著被鬼麵狸王附身的內侍。
瘦弱的內侍挨了不知神一擊,後背又狠狠撞上牆壁,整個人如麵條般癱軟在地上,接連吐出好幾口血。
“久聞蘇掌門大名,如今一見,掌門果然狠厲果決。”
內侍喘著粗氣撐起身體,緩緩抬起頭來,不怒反喜:“不過,你放心,等本王占據了你的身體,定會替你揚名天下!”
“砰”地一聲,他身上炸起一圈黑霧,一個半人高的短毛狸貓從黑霧中竄了出來,身形快似閃電,以一個極刁鑽的角度,朝蘇時雪衝去。
蘇時雪神色一冷,正準備用‘靈光一閃’卡直接將其誅滅,眼角餘光裡卻突然閃過一個人影。
“掌門!”
剛走到殿門處的蕭雪山見此情形,驚呼一聲,閃身擋在蘇時雪麵前。
雖然蕭雪山知道,以她的實力,大概一抬手就能消滅這鬼麵狸王。
但他擔憂的是,若她一個疏忽,鬼麵狸王占據了她的身體,就算謝師兄和宗政師姐兩人聯手,怕也無法在她手下走一招。
他並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味道,但既然能吸引住那隻叫紅遊的鬼麵狸,應該也能引開麵前的鬼麵狸王。
可下一瞬,他的計劃便落空了——
鬼麵狸王不僅沒有像紅遊一樣,被他身上的特殊味道吸引,還衝他亮出了前爪,鋒利的尖抓朝著他的眼睛抓來!
“嚓”地一聲,來不及躲閃的蕭雪山臉上瞬間一片猩紅,鬼麵狸王以此借力,猛地掉轉身形,鑽到不遠處的桌案下,冷笑道:
“嗬,自不量力,人類真是蠢笨。”
蘇時雪一把拉過擋在自己身前的蕭雪山,快速看了眼他臉上觸目驚心的抓傷,臉色驟冷,手指猛地收縮,捏碎了一張虛幻卡片。
“人類蠢笨,是嗎?”
她抬起手,感受著‘靈光一閃’卡傳達給她的殺招。
瞬息後,她抬眼望向鬼麵狸王,眼神中帶著壓製不住的怒意:
“那為何,睿智英勇的鬼麵狸王,還要像隻寄生蟲一樣,非要占據人類的軀體不可?”
鬼麵狸王怒叫一聲,旋即四爪猛蹬地麵,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爆衝向蘇時雪。
半空中,它彈出鋒利的尖爪——
這是修煉數百年才能生出的、削玉如泥的利爪,隻要能將蘇時雪身上的防禦破開一個角,它就可以附身其上,從此擁有睥睨天下的力量!
一切隻在刹那間。
就在鬼麵狸王的尖爪快要碰到它夢寐以求的身體時,一股恐怖的力量突然從它頭頂降下,像一隻無形巨手,猛地將它壓向地麵!
哧——
墜地的鬼麵狸王如泄氣的皮球般,癟了下去。
粘稠的鮮血混著數百年的修為,從無數個爆裂的創口流出它的身體。
“大問天印……”蘇時雪歎息似的說了一句。
讓她驚喜的是,這次用‘靈光一閃’卡使出的原身最強一擊,竟不是上次的‘虛空輪回’,而是另一極強的招式。
‘大問天印’,操縱一小片領域的重力,將這片領域內的一切壓扁、捏碎。
鬼麵狸王便是闖入了‘大問天印’的領域,瞬間被碾得幾近支離破碎!
“咳……”
鬼麵狸王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洶湧溢出的血肉嗆住。身體破碎、修為散儘的它“嗬嗬”地倒吸著氣,翻著兩隻充血的圓眼睛瞪著蘇時雪。
蘇時雪卻掃也沒掃它一眼,先看向一旁的蕭雪山:“還好嗎?眼睛沒事吧?”
蕭雪山用衣袖抵著傷處,淺色袖口已是一片鮮紅。
他小幅度地搖搖頭,聲線平穩:“沒事,掌門。”
蘇時雪取出一塊軟帕遞給他,而後在奄奄一息的鬼麵狸王麵前蹲下,直視著那雙幾欲脫眶而出的眼睛:
“想要強搶本尊的身體,還傷了本尊的人。你想知道,這樣做的下場是什麼嗎?”
鬼麵狸王沒有回答,隻死死盯著它麵前的人。它劇烈地呼吸著,胸腹的每一次起伏,口鼻間都噴湧出粘稠的血液。
蘇時雪俯視著它:“你帶領整個族群潛入皇城,打算讓每隻鬼麵狸都擁有人類的身體,從而能夠更好地活下去,對吧?”
鬼麵狸王的“嗬嗬”聲逐漸弱了下來,隻有一雙通紅的眼一瞬不瞬盯著她。
“那,本尊不妨告訴你——今夜,不會有任何一隻鬼麵狸,活著離開皇城。”
她垂下的眼神冷如冰,抬手準備了結這隻禍亂皇城的妖獸,卻在即將觸碰到它的一瞬間,聽見一聲幾乎撕裂耳膜的尖叫!
鬼麵狸王用儘破碎身體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發出一聲似人似貓的淒厲嚎叫,刺耳又可怖,令人想要死死捂住耳朵。
“不好!”
蘇時雪顧不上雙耳的一陣陣刺痛,伸手想要捂住它的口鼻,卻為時已晚。
謹身殿外的黑夜裡、層層疊疊的宮牆間、乃至整個寂靜皇城中,相似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響起,一聲接著一聲,令人毛骨悚然、肝膽俱顫!
蕭雪山連壓著傷口的手都鬆開了,一把拉住蘇時雪,染血的麵龐上滿是震驚之色:“掌門,這聲音是……”
蘇時雪眸光劇顫,似是自言自語道:“壞了,把這個忘了……”
鬼麵狸的尖叫。
她寫文時腦洞一開埋下的伏筆——它們的尖叫聲穿透力極強,甚至可以傳到千裡之外。
而它們這種自身實力不強的小妖,是眾多凶悍妖獸最喜愛的食物之一。
而此時,無數鬼麵狸受到王的召喚,同時嚎叫不停。
本就因內侍身上突然躥出來一隻妖獸、轉眼妖獸又變成一灘爛泥而大驚失色的皇帝此時驚恐萬分,手足無措地連聲問:
“什麼聲音?這是怎麼回事?!什麼聲音啊!!”
蘇時雪顧不上回答他,心裡快速地分析著現況。
引來凶獸的鬼麵狸族群或許可以四處藏匿、僥幸逃命,但這皇城中還有無數平民。
她將蕭雪山往大殿深處一推,急道:“關緊殿門,藏好!”
話音未落,她猛地躍上不知神肩頭。漆黑殺神如炮彈般彈起,帶著她一瞬離開謹身殿,飛入夜空。
剛趕回來的宗政姝和謝鴻影二人看到她如箭般離去的身影,忙禦物跟上。
宗政姝腳下的流雲十分敏捷,幾息便追上蘇時雪:“師尊,這聲音是怎麼回事?鬼麵狸王找到了嗎?蕭雪山呢?”
隨後跟上的謝鴻影眉頭一緊,遙望向一片漆黑的遠方:“不好!那邊……”
蘇時雪此時也顧不上懊惱,隻麵色凝重地吩咐道:
“立即開啟法陣回宗門,傳本尊口令,元嬰境界以上弟子……”
陣陣吼鳴聲伴著隆隆狂震,從皇城外的黑暗山野中傳來。
“……全部下山,防禦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