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倒的男人騎著收垃圾的破三輪車,帶著一個土裡土氣的小女孩。
一路上,車輛、行人在三輪車四麵八方來往穿梭,卻沒有人願意多瞧這對組合一眼。
麻木的人們好像習慣了城市角落裡有這樣底層窮苦人的存在,他們好像衣服裡麵的線頭,盤子裡的剩菜,地上的煙頭一樣,在人們的視野裡消失不見。
王勇發沉默的蹬著三輪車,像是這座城市裡的一片幽魂,遊走在七扭八拐的小巷子中。
招娣斜坐在後麵的車架上,同樣一言不發。
兩個人帶著車鬥裡套著編織袋的“貨物”,仿佛隱了身一樣,避開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路前行,最終來到了一座小小的廢品站門口。
這是巷子深處的一座小院,裡麵隻有一間平房和一架車棚。
平房一副年代久遠,飽經滄桑的模樣,外圍的牆麵灰撲撲的,窗框紅漆掉落,露出裡麵的木質紋理來,窗玻璃上渾濁一片,偶有通透些的位置,則貼著硬紙殼和舊報紙,從外麵看不到屋裡的情況。
旁邊的車棚裡,此時停著一輛五菱宏光,微型麵包車型,外地車牌,不知多久沒有洗過車了,外麵一層厚厚的塵土早已凝結成垢。
車棚麵積不大,此時麵包車停在裡麵,王勇發隻好把三輪車鎖在外麵。
小院沒設大門,大敞四方的正對著小巷,門口的牆上用粉筆寫著兩個難看的大字——“廢品”。
到了地方,王招娣扶著車架子往下一蹦,穩穩落到地上,然後徑直走進院子裡。
王勇發則不緊不慢的鎖完了車,接著扛起編織袋,也走進院中。
招娣敲敲門,輕三下,重兩下,輕兩下。
過了會兒,緊閉的房門中傳來劃開門閂的聲響,門從裡麵打開了條縫。
一小一大兩人相繼走了進去,門又緊緊關上了。
開門的正是招娣的爸爸,屋裡還有一個膚色白淨,看起來溫和秀麗的中年婦人,正抱著個睡著的男嬰。
“怎麼這麼慢。”王德發,也就是招娣的爸爸,跟倪可可的祖母套近乎的那個男人,插好門後,張口抱怨道。
“倪可可非要玩貓,我隻好等了她一會兒……”招娣解釋道。
“倒黴的東西,賠錢貨,耽誤老子事情,再有下回看勞資不打斷你的腿……”王德發毫不留情的就是一通亂罵。
招娣低著頭站在角落裡,抿著嘴不敢說話。
“噓——”中年婦女遞給王德發一個不讚成的眼神,抱著差點被吵醒的孩子,輕輕拍了拍,孩子嘴裡咕嚕幾聲,很快又睡著了。
王德發連忙陪笑,小聲道歉:“不好意思哈,趙姐。我出去說,出去說……”
說著,給弟弟王勇發使了個眼色,兩人來到屋外。
“麼出甚事吧……”王德發從口袋裡摸出一盒香煙,自己放到嘴裡一根,遞給弟弟一根,兩人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說。
“麼事……”王勇發寡言少語。
“等一下叫招娣收拾收拾,收拾完就撤……”王德發回頭看了眼屋裡,小聲咕噥了句,“做育兒嫂的就是方便哈,弄個大貨輕飄飄。不像我們恁多人出來好些天,就弄個小的……”
王勇發聽著哥哥的絮叨,依舊沉默著。
“我還有點事,還得在Z市待上一段時間。你帶招娣去吧……看著點趙姐,她畢竟是張哥帶出來的,弄不好張哥那邊也讓她盯著我們呢,你多留心些,曉得吧。”
王勇發點點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吸著煙。
“就算你想和人家搭夥過日子,也得留個心眼子才行,趙姐是從哪裡出來的人,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長得賽菩薩,心裡是羅刹……”見弟弟一副不知聽沒聽進去話的樣子,王德發恨鐵不成鋼的懟了他兩下,“跟你說話聽進去沒有!到時候出貨就按說好的價走,少一分錢都不行……乾完這一票也差不離夠你成個家再做點小買賣了,到時候給家裡添個兒子,彆一門心思就知道盯著那個女人,人家那可不是省油的燈,娶婆娘總歸還得娶個聽話的,你曉得吧……”
“曉得了。”王勇發吐了一口煙,沉聲回答道。隨即把煙屁股扔地上一踩,回屋了。
王德發也跟著回了屋,指使招娣收拾東西,往車上搬。
說要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把隨身的物品帶著,拉好貨,就可以出發了。
招娣發現這次不用跟爸爸王德發一起出門,而是跟叔叔和趙媽媽一起送貨,心情都跟著輕鬆了不少。
招娣轉轉眼珠,對趙姐說:“趙媽媽,我抱不動妹妹,你幫我抱著妹妹吧,我來抱弟弟。”
趙姐看了招娣一眼,似乎知道這個小姑娘在打什麼主意,於是笑了笑說:“你還小,不用你乾活兒,坐前麵去吧。”
招娣訕訕的笑了笑,跑到副駕駛的位置坐好了。
招娣年紀雖小,但在成長環境的耳濡目染下自發的學會了察言觀色。
在她生活的世界裡,能在大桌上吃飯的都是男人,女的隻能在小桌上吃飯,男人可以對女人吆來喝去,動輒打罵,而女人隻能逆來順受。
招娣不明白為什麼。
但聽他們說,女人都是賠錢貨。
招娣想,可能這就是原因吧。
但是這個趙媽媽不一樣。
往日惡聲惡氣的爸爸每次一對上趙媽媽,說話都會客氣不少。
招娣想要成為像趙媽媽那樣的女人。
是不是隻要能出大貨,賺大錢,就可以變成趙媽媽那樣的女人呢?
招娣想跟趙媽媽學習怎麼抱弟弟,剛才那番話也是為了能有機會向趙媽媽討教幾招,再不濟,也能多搭上幾句話。
無論如何,一定不能活成媽媽那樣。
想到老家地窖裡媽媽的境遇,招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幾人很快陸續坐上微型麵包車。
王勇發坐主駕,招娣坐副駕駛,趙姐抱著男嬰坐在後排,倪可可已然被換了身衣服,改變了發型,同樣躺在後排,腦袋微微靠著趙姐。
“走吧!”王德發送人的功夫,又點了根煙。
“我們走了,哥。”王勇發啟動車子,探頭說了句,“彆忘了給外麵三輪車停進來。”
“知道了,沒人偷你那破車啊……”王德發不耐煩的揮揮手,“一會兒我就弄。”
說罷,一頭紮回屋裡。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五菱宏光載著兩個大人,三個孩子,開出了院子。
沒人發現,一隻黑色的大貓,從院牆上一躍而下,輕輕的落在車頂。
像一片黑色的羽毛,沒有發出一絲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