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玄頓了一下,然後說是他的意思,她離家這麼久,想必父母十分想念。
小七也想她們了。
“你一個人在青川,住在這偌大的府邸也太空曠了些。”哥舒玄道。
“我一個人在青川?我的叔伯嬸娘表兄妹,那麼一大家子人呢?”言月問。
哥舒玄訕笑道:“都去了京城。”
聞言,言月有點失神,過了好一會才道:“我有點累,上京的事,等母親種的荔枝熟了之後再說吧。”
哥舒玄剛要說什麼,隻見一個嫵媚又俏皮的女子站在麵前,柔聲道:“哥舒將軍,等荔枝熟了,給您留一些,今日家裡太亂,不便留您,他日打掃乾淨,再邀您來!”
王雲卿笑得很甜美,但送客的意思更明確。
她擋在言月前麵,言月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倦怠。
哥舒玄想再說什麼,都被王雲卿禮貌但堅決的擋了回去。
哥舒玄隻好道:“你們長途跋涉,定然很累,是該多歇息幾日,是我考慮不周,打擾了,我改日再來。”
“您客氣了。”王雲卿邊說邊把人往外引。
哥舒玄知道言月心情不好,誰出門的時候好好的,回來一看,家裡人走了,全族的人也都走了。
隻剩自己孤零零的,肯定不開心。
不過言月不想去京城,這個事也很棘手。
他有預感,某人沒有耐心等荔枝慢慢變紅。
比他想的更快,十日後,哥舒玄就見到了坐在馬車前的小七,如今能讓小七駕車的人,可想而知車裡麵坐的是誰。
哥舒玄看到時差點從馬上跌下來,他知道皇帝等不急,可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到了。
哥舒玄後悔不已,早知是這個局麵,他就是騙,也要把言月騙到京城。
在統帥府裡洗漱更衣之後,他們一行人悄聲離了哥舒玄的府邸,直奔青川。
日落十分,小七敲開了言府的大門。
小六看到小七先是一愣,然後開心地撲上去,眼睛一撇,看到身後的人,懵了一下,立刻下跪。
皇帝陛下來了!
“私下出行,不要聲張,不用行禮。”小七低聲道。
小六懵懵地領著兩個人往裡走,太過震驚也沒想起來讓小丫頭先去通報一聲。
他們進到內院時,王雲卿在院中跳舞,言月在為她作畫。
皇帝眼眸微凝,她的確在那都過的不錯。
聽到動靜,言月和王雲卿俱是一怔,因為王雲卿離得比較近,立刻上前,規規矩矩行跪禮,被小七托起,“有吩咐,不必行禮。”
言月從荔枝樹下的書案旁起身,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王雲卿還是發現了異樣。
言月月白的衣袖上,此時全是星星點點的墨跡,定是起身時沒有注意,衣袖掃過紙麵,剛落筆的墨還沒乾。
但言月卻全然沒有發覺。
她在緊張。
王雲卿上前,握了握言月的手,很快鬆開,言月這才從微怔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言月走到皇帝麵前,仍是按規矩行了跪禮,小七攔了一下,言月看了小七一眼,小七就鬆了手。
行完禮,才扶言月起來。
皇帝就那麼看著麵前的人,臉上是長途跋涉後的疲倦,掩蓋了他此時的不悅。
她是故意的,故意與他疏遠。
小六把言月剛坐的那把椅子搬到院子中間,不知是該請皇帝坐,還是進屋再坐,不論如何,皇帝在院子裡這麼站著肯定不合適吧?
皇帝朝那棵紫藤走去,在樹下仰頭望了許久,仿佛能聽到軟糯的童音在樹下嬉戲。
這就是她長大的地方。
聖心難測,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照顧皇帝陛下。
最後還是言月開口請皇帝到正堂休息,皇帝沒說話,卻在紫藤旁的花廳坐下。
言月肅穆的立在旁邊,皇帝不開口,整個院子靜悄悄的,氣氛有點凝重。
恰逢杜望舒和蒙鳴也到了。
皇帝陛下沒有表情的臉,突然有絲鬱鬱。
小七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點頭,然後小七帶著眾人退下。
言月想開口阻止,但最後動了動嘴角,什麼也沒說。
眾人沉默退下。
“你瘦了。”皇帝說了到此後的第一句話。
言月一怔,沒想到皇帝會說這個,她用手摸了摸臉頰,瘦了嗎?
“謝陛下關心。”言月道。
皇帝眉間微蹙,就那麼看著言月,她不想見他,所以如此客氣疏離。
言月目不斜視的站著,但還是看到皇帝左手壓了一下腰側,似是舊傷發作。
“高闕一戰,您又受傷了?”
皇帝若無其事的放下手,然後很淡地說:“中了兩箭,但致命傷在腰間,救治及時,還好。”
言月衣袖間的手緊了緊,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腰間,隔著衣服,什麼也看不到,但可以想象是當時是何等的慘烈。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該多修養才對。”言月語氣不若剛才緊繃,她確實沒想到他會來,心緒一時難平。
皇帝目光微亮,唇角笑意明顯。
“南方的大好河山,隻是在輿圖上看了無數遍,總要真的來一趟。”
“來看一眼這裡的山水,看一眼這裡的人,才能真的對南北子民愛之如一。”皇帝道。
這裡的人?言月一時窘迫,當了皇帝,說話也變得厲害許多。
“那您看過了,什麼時候回京?”
皇帝沒想到她一開口就問他什麼時候走,他明明才剛到。
皇帝指了指身邊的座位,讓言月坐。
言月依言坐下,皇帝道:“你此次出海可還順利?”
“順利。”
並不多說。
皇帝似乎有點失望。
言月看出來了,但她總不能像以前一樣,滔滔不絕的把經曆都講一遍吧。
片刻之後,皇帝又問:“東海郡的海月社還順利嗎?”
言月點頭,然後又道:“我之前答應您的三成利潤,以後按四成給您送到宮裡?還是您有彆的安排?”
商南己的身份變了,以前承諾給三成,現在她主動加一成,以示尊重。
不過他現在是皇帝了,按說全天下都是他的,那這四成利潤是入國庫,還是算皇帝小金庫,供他做些不便張揚的事?
“為何加了一成?”
“太少怕您看不上。”言月訕訕道,心中想的卻是這不是巴結您嗎?何必問出來。
“就放在你那吧,有用時我再取。”皇帝道,“仍按以前說好的三成。”
言月想說不好,但想了想沒必要為這個事拉扯,就道:“我讓杜望舒把每年的賬目給小七一份。”
“不必。”皇帝道。
言月隻好再次稱“是”,心想和皇帝說話就是難,人家金口玉言,說出的都是聖旨。
不管說什麼,她都隻有說“是”。
她不想說“是”,皇帝看到隻會說“是”的言月更糟心。
“以前南方閉塞,是因為與北方道路險阻,官道不通。今年開春工部會著手修築沿途道路和橋梁,以後南北暢通,南方的荔枝也能很快送到北方。”皇帝道。
言月一怔,這修路是好事,但荔枝是在說她嗎?這個哥舒玄的嘴真快,怪不得小七老惦念給他縫起來。
“修路築橋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皇帝歎口氣,然後道:“我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回京?回京也能吃到荔枝。”
言月最先反應的是,他剛沒有自稱“朕”,而是說的“我”,是登基不久,還沒習慣嗎?
“在這我隻是商南己。”
言月輕輕眨眼,然後輕聲道:“言家全族都在京城,少我一個沒什麼要緊吧?”
剛剛緩和的氣氛,一下子又靜默起來。
過了好一會,皇帝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信任言家,才讓言家舉家去往京城。你了解你兄長,即使我不要求,言衛也會自請入京。”
言月低頭不語,就是因為她知道必然會這樣,才有深深的無力感。
以言家在南方的影響力,新朝剛立,百廢待興,人心不穩,就是言衛不想什麼,也擋不住周圍的人想借機生事端。
人心不齊,必會生亂。
哪個新朝初期,沒有平過幾次叛。
言家隻能以全族的性命,表明忠心,也絕了有心之人的念頭。
言月想他們兩個應該八字不和,從初始就是她在逃命,他被刺殺。
緊接著就是言家要救皇帝,他要利用皇帝。
然後就是他和兄長南北對立。
好不容易和平一統,言家成了新朝最大的功臣,又功高震主,要被監管被提防。
不管他們兩個之間怎樣,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讓他們不和。
皇帝見言月沒有說話,開口道:“你找到要找的石料了嗎?可用嗎?”
言月聽他如此說,還是一頓,他在找話題,以前這個活都是她來做。
他以前鮮少主動開口,如今貴為一國之主,卻知道如何好好說話了?
“找到了,正在試,目前看效果還可以。”言月道,“以後燒出好的,我送您一套。”
“那石料的事,可需要官府的文書?或者需要使臣出麵斡旋?”皇帝道。
言月猶豫,他如此說,定是知道他們找石料時遇到危險的事,他為何知道?
她不想事事求他,但有了官府的文書,肯定會更好談。但通過彆的渠道,麻煩點,最終應該也能拿到。
言月搖搖頭,“這些小事,不用麻煩陛下。”
“不麻煩。”
言月頓了一下,皇帝那句不麻煩說的很輕,給人十分溫和的錯覺,仿佛他十分樂意她的麻煩。
但言月還是搖搖頭,“我自己能解決。”
皇帝又道:“那你有什麼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