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
大地覆蓋著厚實而綿密的雪,蓋住殷紅的血,靜謐的天空醞釀著更狂暴的風雪。
席卷天下的風雲已起!
風雲正中心的人,此時一臉沉靜,緩步而來,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低聲問:“你還好嗎?”
言月聞聲抬頭,天地間隻剩商南己的臉,即晦澀又潔白,與她紛亂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
她隨波逐流,從黎陽郡到陽中,再到京城,似乎每一步都是迫不得已,但每一次都會回到商南己身邊。
看似被動,實則她要做的事,不管是新航線還是家人安全,結果都不算壞。
有些事,隻看結果就好。
活著就好!
這是她在多次死亡中明白的道理。
言月笑著把手帕放在商南己修長的手上:“你來的正是時候,繡了一夜,剛做好。”
商南己收攏手指,一片柔軟,目光掃過言月凍的慘兮兮的笑臉,他在風雪中緊繃的身體突然就那麼緩了下來,商王府中愈加綿密的頭疼也停了下來。
受傷後有地方可以回,有人在等,這感覺對他來說實在微妙!
至於她的秘密,他第一次覺得也沒那麼重要。
言月拍了拍僵硬的雙腿,打算起來,可是試了幾次,竟沒能站起來,坐了太久,雙腿已失去知覺,她伸出凍的紅彤彤的右手,“麻煩大將軍,拉我一把。”
商南己皺眉,“你就這樣坐了一夜?”
言月看商南己並沒有接她遞過去是手,隻好尷尬的收回手,低聲道:“在屋子裡實在待不住,坐在這雖然沒什麼用,但心裡好受點。”
“怕我殺了你父親?”商南己伸出手問道。
言月肩膀不自覺的抖了一下,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可怕的話語。
“我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商南己伸出手。
言月把手放在商南己手心,溫言問:“可我不知道我們的情誼究竟有幾分?”
商南己垂眸,平常那麼嬌氣怕冷的人,手凍的冰塊一般,看來,在她心目中,自己實在不值得信任,才會那麼擔心。
不過,他也確實沒什麼值得她信任。
商南己手掌握緊,微微用力,本想著很輕易就能把人拉起來,可是言月實在是坐了太久,稍一起,一陣頭暈眼花,向旁邊倒去.....
商南己側身去拉,背部傷口猛然被撕裂,耳邊一陣轟鳴,身體落地前隻來得及把抓在手心的人圈進懷裡......
一切發生的太快,等言月回過神時,整個人趴在商南己胸前,麵紅耳赤地爬起來,剛站起來就發現滿手的血,急忙道:“你受傷了?”
大氅跌落,商南己穿的還是那件蒼青色衣服,衣服完好無損,背部卻點點洇濕,都是血!
言月忙蹲下去看,整個後背應該都沒好地方了。
那麼重的傷,從頭到尾,商南己的眉頭都沒皺一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言月也無法相信,這世上,竟真有人,受如此重的傷,卻沒有一絲表情,一絲傷痛?
言月不敢細看,伸手去扶商南己,受那麼重的傷,要趕快醫治,連忙大喊:“小......”
還沒喊出聲,就被商南己製止住,他不想彆人知道他受傷的事。
言月立刻禁聲,商南己抓著言月的手起來,卻一點力也沒用,他知道她的腳傷還沒好。
起身後,彎腰撿起地上的大氅,披上,沒有一點受傷的樣子。
言月心中莫名一澀,眼淚在眼眶裡晃了一下,還是滾下來,聲音帶顫地說:“你不疼嗎?剛還摔了一跤,你不用裝在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
“疼?”商南己抬手擦去言月的淚,“你怎麼哭了?”
言月也抹了一把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商南己看了看手上的淚痕,背上又傳來一陣疼痛時,試了動了動眉頭,心想,是這樣嗎,疼的樣子?
話還沒出口,就見言月大驚失色道:“是不是特彆特彆疼,比剛才疼多了?”
商南己嘴角上揚,難道這就是受傷後,那麼多人都要齜牙咧嘴的原因,喊疼才會有人關心?
言月看到商南己笑愣了一下,這是疼傻了嗎?
然後就看到商南己的眉頭皺的更緊了,言月心中跟著一緊,他一定非常疼,他剛才受傷的背部著地,都沒動一根眉毛,這會眉頭皺那麼厲害,該多疼啊!
“再等一會,就一會,我剛見小七飛走了,一定是去找王醫師了,會很快的!”言月柔聲安撫著。
商南己看著言月緊張模樣,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時,言月看到他受傷,還給他吹了吹,安慰他會好的。
她對誰都這樣好嗎?
商南己低頭去看,言月緊緊抓住他的手,他每次皺眉,都能看到她小小的肩膀更緊張一點。
應該是不一樣的吧,她的眼裡除了關心,還有彆的東西?
畢竟他們現在是朋友了。
和以前不一樣吧。
隻是下次受傷,還會有人因為他皺眉,就緊張嗎?
他不覺得疼,但還是忍不住皺了幾次眉,因為不知下次,她還在嗎?
其實商龔那一百鞭子,也隻是比小時候多加了一點酒罷了。而且他及時在他揮鞭時,把上衣給脫了,所以衣服一點事也沒有。
王醫師趕來時,商南己正坐在驕陽閣屋內的熏籠邊,頭上戴著毛絨絨的暖耳,腿上乖乖蓋著白色的狐裘,目光看著圍在他身邊急的團團轉的言月。
看到商南己皺眉,王醫師眉角一跳,這是受了多重的傷,才讓商南己這般表情?
誰都沒有他了解,商南己是多麼能忍痛,可又仔細看了看,商南己的眼眸中不是痛苦,更似是柔情。
他這究竟是痛苦還是愉快?還是瘋了?
王醫師還沒想明白就被飛奔過來的言月拉住,著急地說:“您快看看,他的背上都是傷,傷的很重。”
王醫師看著比病人更焦急的言月,這情景他熟啊,很多病患家人都這樣。
他突然有點了解商南己那詭異的情況是何原因了。
王醫師拿出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刀,抬刀去劃後背上的衣服,卻聽商南己說:“不用!”
言月嚴厲道:“要聽醫師的話。”
王醫師無比讚同的點點頭,商南己絕對是他最不聽話的病人。
言月示意王醫師繼續,王醫師去看商南己,商南己卻在看言月.......
言月大義凜然地說:“看我也沒用,治病時醫師最大,聽醫師的。”
“你要繼續在這裡嗎?”商南己說著把手放在腰帶上。
言月這才反應過來,他傷在背上,無論如何,她也該離開才對。
“你要聽王醫師的話!”言月丟下一句話,疾步而去。
看著人走遠,商南己脫了上衣,示意王醫師繼續。
言月用過早飯,和王醫師確認商南己的傷沒事後,才在小六的再三催促下,上床休息。
可是這一睡,高燒卻起來了,夜晚吹的冷風,還是入了肌骨。
渾身如炭,言月迷迷糊糊睡了一天一夜,等清醒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醒來後,喝了點清粥,仍是渾身無力,剛要躺下,就見商南己進來。
小五警惕的看了一眼商南己,姐姐剛醒,他怎麼就來了?他還記得除夕之夜,就是因為他要出門殺人,姐姐哭的那麼傷心,然後在風雪中等了一夜,才生病的。
小六在言月背後放一個靠枕,讓她坐的舒服一點。
小七讓她們去休息,自從言月發熱,他們一直在旁邊守著,也一天一夜沒睡了。
小五不肯,但看了看抱劍倚在門口的小七,半推半就的被小六拉了出去。
言月用手捋了捋散在身前的長發,心想,蓬頭垢麵,一定很難看。
商南己目光一掃,白衣烏發,弱不勝衣,他知她嬌弱,卻不知一個人竟真如琉璃般,一碰就碎,腳步不自覺的輕了些。
可他也知,如此脆弱的她,內心卻無比堅韌,遠比常人更聰慧,她啊!
“可好點了?”兩個人同時開口。
“好多了。”商南己在床邊的圓凳上坐下,看著言月道:“你可感覺好點?”
言月點頭,“已經好多了。”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都沒再開口,室內一片沉靜。
言月內心卻不平靜,確切的說,她不知該如何與商南己相處,經過這麼多事,她不知他們是敵人?是朋友?還是?
言月不說話,商南己更是沉默。
言月想,他們之間每次都是她先開口,都是她有事找他,有求於他。
他們之間,除了她的事,好像也沒有其他的事。
商南己卻在想,她為何留下,除了東海郡的事,大概就是天下大亂,她憂心家人安危,而他剛好有資本可以做一些事而已。
商南己心情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壞。
因為她看重的事,剛好是他能做,也善於做的事。
“黎陽王和堯山王家已經各自整合軍隊,要結盟討伐商家。”商南己道。
言月抬眸去看商南己,清澈的雙眼有一瞬的迷茫,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但很快反應過來,北方三分,黎陽王和堯山王家都不弱,如若兩家聯合,商家很危險,那商南己就更危險?
“是因為你殺了皇帝?”言月問。
“嗯。”商南己道。
言月輕聲道:“抱歉。”
言月知道皇帝會死,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而且這弑君的罪名,不管對誰來說,都太沉重。
商南己搖頭,她不用抱歉。
“昨夜,我接管了商家所有兵力。”商南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