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過半,酒足飯飽,但距子時還有一段時間,小六道,守歲要講故事,每人講一個,反正有的是時間。
沒人反對。
言月先講,講了一個質子的故事。
“從前,有三個國家,林國、北國和文國。林國太子在北國為質,林國與北國約為兄弟之國,攻守同盟。某一日,林國的大王被騙到文國談判,文國扣留了林王,要求林國割地十城換王。林國的大臣十分憂慮,林國大王在文國,太子在太子北國為質。國王和太子都不在,如果此時另外兩個國家合謀,進攻林國,林國投鼠忌器,一定會滅亡啊。”
“那怎麼辦啊?”小六一臉擔憂問道。
言月接著講:“於是有人提議,不如另選一個在國內的王子,立為大王。林國有了新王,北、文兩國就不能用人質威脅林國,因為他們手裡的先太子和先林王都沒用了。”
“是個好方法,但背主另立新君,乃不忠。”小七說完看著言月,想知道林國有沒有這樣做?
“經過討論,林國否定了另立新君的打算,林國派一使臣到北國,對北國國君說,林國大王已死於途中,林國要迎太子回國為王,如若北國不許,林國將另選王子為王。”
“林國為何要說林國大王已死?”小六問。
“這是威脅,林王已死,北國不放太子,林國必然要另立新君,這是形勢所迫,不算不忠。”小七說。
“可北國又豈會輕易放了太子?即使放也會要求割讓大片土地。”小五接口道,跟著王醫師,不僅學習藥理,也學習文史。
“可是如果不放,林國另選了王子,北國的太子就沒用了。”小六問。
小五答不出,皺眉苦思。
“就算林國另選了了太子,前太子也是有用的。”商南己淡淡開口。
“什麼用?”三個人齊刷刷的看著商南己,很是好奇,都想不出一個廢太子能用什麼用。
“予我十城,吾為新王殺太子。”商南己說完,看著他們三個,“你們說新王會同意嗎?”
三個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這太狠了,可新王一定會同意吧。
對於林國新王來說,首先他得位不正,而且剛剛登位,如果這個時候名正言順的前太子回國,要是再有北國在背後支持,自然是一大禍患。
所以如果北國說,我替你殺了前太子,你給我十座城,林國新王想必是願意的。
“林國不是與北國是兄弟之國嗎,北國怎麼能趁火打劫?”小六突然一喜,想到前麵的故事。
“如果真是兄弟之國,怎麼會要林國太子在北國為質?”小五情緒激動地說。
小七看了小五一眼,小五抿唇去看商南己,商南己並無多餘表情,仿佛並沒有聽出小五意有所指。
言月接著道,“北國的確有人提出要用太子換城池,如若不允,林國另立新君,就以為新王殺太子而換城池,反正北國是穩賺不賠。”
這和商南己說的一樣。
“然後呢?太子回去了嗎?給北國城池了嗎?”小六著急地問。
“太子回去了,北國也沒有要林國割地。”言月道。
“北國大義,放棄到手的好處?”小七問。
“三國之中,文國最強,林國最弱,如果北國趁機要林國割地,不僅會落下不義的罵名,還會與林國決裂,文國定會趁機大舉進攻林國,如果林國亡,下一個麵臨生死的就是北國。”言月說。
“所以不如賣林國一個人情,林、北兩國關係密切,文國就不敢輕舉妄動。”小五說。
言月滿意點點頭,小五最近進步很多啊。
“一件事情,竟然可以這麼複雜。”小六感歎道。
“複雜的不是事情,是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事情才會那麼複雜,那麼多變數。比如那個提議另立新君的,可能與國內某個王子交好,或者隻是想趁新君地位未穩之時,奪取更大的權利。又譬如,那個提議為新王殺太子的人,可能隻是因與太子有隙,或者隻是單純的希望天下大亂。”言月道。
“雖然每個人都有私心,但也都受他人製約,所以北國還是選了一個表麵上最有道德的做法,也隻能這麼選。”商南己道。
言月看著商南己,笑了笑。
故事講完,三個人都在想,如果自己是故事裡的人,會怎麼做?
“這個故事講的不錯。”商南己看著言月道。
“大將軍,接下來,你來講一個怎麼樣?大家一定很期待。”言月笑著對商南己說。
此言一出,三個人都齊刷刷的看著商南己,大將軍講故事,這事本身就很故事。
商南己不語,大家期待了一會,也覺得不可能,放棄之際,聽到商南己開口......
“某日,一個商戶過關,邊境負責查驗人員進出的官員私收了商戶賄賂的金子,此事隻有他一人知。過了三日,這個官員受到邊境郡守的召見,郡守明確說出他在何日何時收了一個商戶的賄金,官員大驚,稱郡守為神人,無所不知。”商南己說完,停了一下。
言月立刻接口問:“郡守和商戶是熟識?”
小七說:“如果和郡守熟識,又何需重金賄賂查驗的官員?”
小六和小五認同小七的說法。
商南己在眾人的期待下,緩緩開口:“那個過關的商人是郡守派去,整個事情都是郡守主導。”
“啊?這是為何,故意嚇人嗎?”小六問。
“禦下之術,讓手下的人以為長官什麼都知道,就不敢欺瞞。”言月道。
三個人恍然大悟,原來還可以這樣!
聽了兩個故事,感覺自己腦子都不夠用!
正感歎間,聽到一個很淡的聲音道:“都是上不了台麵的計謀,當故事聽聽就行。”
“還是大將軍有格局,偷偷摸摸的計謀,都是小聰明,是成不了大事。”言月立刻讚道。
然後對著他們三個說:“計謀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結,都是些暗地裡,謀求私利的舉動,不是什麼好事,不要學偏了。”
三個人呆愣了一下,一起點頭,講故事怎麼變成了講道理。
小七啪的一下起身,“剛才的故事太.....憋屈,我講一個俠客的故事。”
小六急忙鼓掌。
小七清清嗓子講道:“從前,有一個遊俠,為知己複仇,他要殺的那個人位高權重,兵衛甚眾。但俠客憑一己之力殺入府中,直取敵人首級。不過此時,俠客也已重傷,逃走已是不可能,於是自刨麵皮,挖掉自己雙目,並斬斷自己流出體外的腸子。”
“即使不能活,直接自刎就行,為何要如此殘害自己?”小六問。
“為了不讓人認不出他是誰。”小七沉痛的說。
“後來,俠客的屍體被懸於集市,因明目全非,身體殘缺,無人知其姓名。某一日,一個女子,哭著向眾人講述了俠客的事跡。她是俠客的姐姐,俠客之所以自屠其麵,是怕敵人在他死後,會加害他的姐姐。”
“那姐姐後來怎麼樣了?”小五問。
“姐姐不願弟弟英名就此埋沒,當眾說出俠客的名字,及事跡,然後自決而死。”小七沉聲說。
這個故事沒有什麼懸念,但過於沉痛,眾人之間隻剩沉默。
外麵的雪更大了,一靜下來,大雪壓竹,竹斷聲響,聽的言月心也跟著一顫,有些事再熱鬨也掩不過......
“大將軍,有要事求見。”院外跪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聽聲音事情應該十分緊急。
聲音剛落,小七就如飛鳥般掠出了院子,回來時,滿身已是寒氣,“王爺急召,皇帝被人挾持,已經出城了,王爺讓將軍率墨雲騎去追.......”說著看了一眼言月,然後繼續說:“追逆賊,救皇帝,逆賊格殺勿論。”
商南己眉眼未動,起身推門,氤氳的暖氣被寒風一襲,蕩然無存,心裡一歎,溫暖的地方待久了,差點忘了自己本就是風雪。
言月怔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時,商南己已經走到了院門口,門口的侍衛牽著商南己的烏雪馬,侍立在旁。
言月提著繁複的裙擺,抓起放在內室的暖耳,跌跌撞撞跑過去,商南己已經上了馬,言月忙拉著他的衣擺,抬頭去看商南己,瑩白的小臉揚起,飛雪簌簌撲來,她眼睛一眨不眨,就那麼看著他,滿眼都是乞求......
然後伸手把暖耳遞上:“大將軍,外麵風寒,戴上可以禦寒。”
商南己沒有接,隻是突然想起在陽中商府時,她也曾這樣牽著他的衣角,用商西肅威脅他,讓他不要為難她的家人。
他們的關係,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她為了家人,留在他身邊,質子一般。
他為了錢財,把她留在身邊。
他們相互威脅,又相互利用,這也是他們之間,僅有的關係。
如若沒了這份羈絆,他們......應該也沒什麼關係了吧。
畢竟那麼聰慧嬌弱的小姑娘,遠離父母,輾轉於各地,如果不是為了家人,又怎會留在這裡?
商南己抬起大氅,為她擋住風雪,言月雙眼一紅,商南己俯身說:“我剛在想,北國放林國太子回國,除了你講的那些原因,是不是太子在北國待久了,在北國也有一些朋友,才能最後平安回到林國。”
商南己說完,接過言月手中暖耳,收在懷中。
言月雙手抓的更緊,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喜極而泣道:“是的,待久了,自然有些朋友。”
除了利益捆綁,多年相處,總歸有些朋友情誼。
這也是言月今日沒和父親一起走的原因,她甘願留下,想換商南己心中一份好感。
商南己伏下身子,然後抬手抹掉她的眼淚,眼中帶笑道:“今日,你沒走,我很高興。”
眼淚還是止不住,不過笑意已經盈滿雙眼,言月破涕為笑,“大將軍,雖然計謀是上不了台麵的小把戲,但為了朋友,該用時,大將軍也不要有顧慮。”
言月知道,商南己也不是想乾什麼就能乾什麼,他桎梏很多,她不想為了幫她,他受到太多處罰,他那麼聰明,多算計一點,或許都能平安過關,所以才有此一說。
商南己挑眉:“我在你心目中,居然還是不屑用計的君子形象,真是意外。”
言月立刻道:“您在我心中是數一數二的君子,芝蘭玉樹,無人可比!”
商南己看她乖巧的模樣,說道:“阿諛我者,吾......”
沒等商南己說完,言月手一鬆,然後看著商南己說:“知道了,知道了,第一次見麵,你就說過,阿諛我者,吾賊也。”
商南己無語,看著言月一副,任務完成的模樣,不僅懷疑上一刻,還在他麵前哭的梨花帶雨的人,和麵前這個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這是中計了,還是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