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聞言冷冷看了杜望舒一眼,一個破名字,有什麼緣?
小七的敵意很明顯,杜望舒一僵,但隨即放輕鬆,目光掃過去,盯著小七。
小七也冷冷的看回去。
“你去看下小六,我有事和杜領隊說。”言月看了一眼詭異的兩個人道。
小七麵無表情的又看了一眼杜望舒,然後轉身離開。
小七走遠,言月道:“還有一事相求,望杜領隊答應。”
杜望舒換了個隨意的姿勢,然後說:“何事?”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望領隊能保全她們兩人。”言月如實說:“有危險的人,隻有我一個。”
“追你們的人,真正要找的人是你?”杜望舒問。
“對,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會自己跟他們走。”言月道。
“你的意思是,如若追來的人太多,打的話你們又沒有勝算,主動把你交出去。”杜望舒戲謔道,“言姑娘是個善人。”
言月搖頭,“務實而已,他們要找的隻有我,何必多做犧牲。”
“務實而已?”杜望舒笑著點頭,似是認同這句話。
“至於到時候如何做,可能需要您的幫助,我為您寫的薦信,已經交給小六,等到了京城自然會交給您。”言月道,“不論我是生是死,我答應你的事,都會辦到。”
“意思是我必須保下小六,否則拿不到信?那你怎麼不放在七爺身上,豈不是更安全?”杜望舒問。
“七爺能自保。”言月道,“你應該能看出來,七爺是萬裡挑一的好手,她想走,誰也攔不住。”
“的確務實。”杜望舒說完看了一眼麵前的人,難得認真地說:“希望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
“我也希望,我以後還有大事要和杜領隊談。”言月笑眼彎彎地說,說完加了一句:“能遇到杜老板,是我的運氣。”
杜望舒怔了一下,然後笑道:“務實而已,生意人當如此,我喜歡和言姑娘這樣人做生意。”
言月搖搖頭,滿眼期待:“我不是客氣,我說的是實話,很高興認識你。”
她一直在物色適合去東海郡打頭陣的人,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她覺得這個杜望舒就很好。
但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而且她還想再看看,找個靠譜能信任的搭檔沒那麼容易。
杜望舒不明所以,隻是覺得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不簡單,不過他向來喜歡和強者打交道。
她最好有些本事,才不枉他為她冒一次險。
準確的說是為了新的生計冒險。
一路還算平安,不過途徑陽中郡最後一個城關時,還是遭到了搜查,言月佯裝鎮定,小七時刻警惕。
好在杜望舒不知用了什麼手段,送了些財貨,搜查的不甚仔細,她們逃過一劫,出了陽中界。
壓在言月心頭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落地,雖然已經做好被獨自抓回去的準備,但想到要麵對商西肅還是忍不住惡心到手抖。
出了陽中,還沒來得及高興,所有人都被更沉重的事情壓住了胸口,感到窒息。
整個商隊的人都變得格外沉默,也格外戒備,周圍已是人間煉獄。
衣不裹腹,枯瘦如柴的流民遍地,路邊到處都是流民破損的屍體,草席裹屍都是奢望。
他們的商隊就如飄搖在地獄的一片孤舟,傾覆隻在眨眼間。
小六把分給言月和自己的飯食用紙包著,扔給路邊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瘦骨嶙峋,單薄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吹走,背後卻背了一個大包裹,仔細一看,竟然是背了一個更小的孩子.....
仔細看背上的小孩子被一塊破布蒙著臉,看不清表情,隻能看到她沒有手、沒有腳,胳膊和腿都扭曲的折著,看一眼都覺得疼。
食物滾到小孩腳下,空洞的大眼睛盯著食物看了一會,才意識到是吃的,彎腰去撿,不知是餓的太久,還是動作太急,一個踉蹌撲在地上,但雙手卻緊緊抓住了那個紙包。
小孩並沒有如其他得到食物的人一樣急不可耐的往嘴裡塞,而是把背後的小孩拉到身前,把裹在小孩頭臉上的破布扒開,把吃的湊上去,可是那個小小的孩子沒有一點聲息......
言月挑簾的手一僵,背上的那個小小孩已經死了。
小男孩楞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一絲生氣,機械的把食物塞到自己嘴裡,可是剛吃一口,後麵趕過來的幾個流民撲過去搶小孩的食物,小孩大口喘著氣,死死的把食物壓在身下,任憑幾個人拳打腳踢不肯移動一點....
言月要下車,迦娜拉住她,對她搖頭,言月頹然坐下,她剛開始把食物分給饑民時,杜望舒就嚴重警告過她,她這樣做,災民跟著他們的車隊,越聚越多,最後死的會是整個商隊。
而且拿到食物的災民,說不定會死的更快。
她知道,杜望舒說的是事實,就像這個小男孩,但她.......
小孩微弱的嘶吼聲傳在言月耳朵裡,敲的她一陣頭暈,她猛然叫停馬車,然後跳下去,大喊:“住手。”
言月往小孩的方向跑,小六緊追在身後,小七看到這邊的動靜立刻策馬過去......
言月把小孩護在自己身後,幾個流民看著乾淨柔美的言月都停了一下,顯然這是和他們不同的人。
他們怕帶刀的商隊護衛,然而隻是片刻,饑餓和嚴寒已經讓人喪失了理智,眼睛裡隻有此時落單的言月。
有人開始撕扯言月身上的大氅,言月大喝:“住手,衣服給你們。”
那人頓了一下,言月解下大氅,儘可能地仍在遠處,幾個人過去搶做一團,言月又扔出手裡的一個飯團,另外兩個饑民也放棄地上的小孩,去搶食物。
小孩滿臉的血,坐起來後立刻往嘴裡塞都看不出顏色的饅頭。
言月一看身邊的流民暫時被引開,直接去抓小孩的手,想把他帶到馬車邊,再做打算。
伸出的手,還未觸到小孩,言月卻怔住了。
一個鼻眼錯位殘缺的臉猛然填滿了言月的視線。
那個嬰孩在剛才的搶過裡,被其他人踩了幾腳,又在地上摩擦了幾下,臉部已經爛的稀碎!
那已經不能說是一張臉,麵皮脫落,青黑一片,不忍直視。
但小男孩完全沒有任何恐懼難過的表情,他隻是抬起手給嬰孩擦了擦不知血還是灰的臉,仍固執的給嬰孩嘴裡塞饅頭,嬰孩不吃,他就再塞到自己嘴裡,如此重複.....
此景此景仿佛一支利箭,把言月釘在地麵上,甚至無法動彈,這是什麼人間煉獄?
言月不動,那幾個流民卻又圍過來,小六也被嚇得六神無主,隻能哆哆嗦嗦的站在言月身前。
“哎呀!不要過來!”小六閉上眼,大聲嗬道,聲音卻是顫的不成樣子。
那幾個流民不僅不怕,反而更緊一步,眼看就要到麵前,言月終於回過神來。
剛要出聲,隻見一記重劍劃下,地上多了一個大坑,那幾個流民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再看一身冷肅的小七,識趣地拿著衣服和吃的遠遠跑開了,但是隱約能看到後麵有更多的流民往這個方向走。
杜望舒過來時,小七抱劍而立,言月白衣委地,衣服和臉上都是灰和泥,正蹲在地上輕聲細語的給小孩說:“妹妹太累了,讓妹妹找個地方......睡一覺。”
一直呆呆的小孩開口,“要把妹妹的眼睛挖掉嗎?妹妹已經沒有手了。”
“為什麼?”小六驚訝地問。
小孩呆了一會說,“娘說這樣在城裡就能要到吃的,狗子的妹妹眼睛就被挖掉了。”
言月一驚,突然想到杜望舒說過,大荒之年有人會把小孩子弄殘,以博人同情,騙取財物。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小六倒抽一口冷氣,顫聲說:“不會的,你妹妹已經死掉了。”
小孩聽到自己的妹妹死了,反而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死了,就不好賣了,妹妹不會當成菜人賣掉了。”
“菜人?”言月猛然想到一些更怕的傳聞。
傳聞有“人市”,人的眼睛、心、肝、肺,腸,都如雞鴨一般,從活人身上現選現取,論斤秤賣。
心口一陣翻滾,言月壓下那陣不適,然後問,“你妹妹為什麼沒有手,腿也斷了?”
小孩一顫,仿佛想到了最可怕的事情,雙手抱頭,突然奔潰大喊:“爹娘,不要砍.......我的手,我不吃東西,我可以乾活......我跑的快。”
言月更覺不適,原來下次毒手的是至親嗎?
這對小孩來說,更可怕吧,如果是壞人如此做,還能有一絲希望逃出去,但如果是父母呢,當真是一點希望也無。
小六也是窮苦人家出生,但還是聽得一愣一愣,他們比她可憐多了,她頂多是被打罵羞辱,但總歸是有命在。
杜望舒吩咐車隊,馬車和貨物集中全部在內部,護衛四麵圍著中間走。
然後冷冷開口道:“上車”。
言月看著杜望舒道:“我想帶他和我們一起走。”仿佛知道杜望舒不會同意,立刻保證道:“以後路上我都聽你的,不再惹麻煩。”
“言姑娘真是善人。”杜望舒語氣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