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宗深處,明心峰。
江月照是聞著臭味醒來的,一睜眼,便見到一昳麗青年。
眉眼天生上挑,不含一絲情意,似出鞘的劍,隆冬的冰,神情冷淡,眉目含霜,手上端著一個足有江月照兩個頭大的藥碗。
“咳,咳咳咳......”刺鼻的藥味鑽入鼻腔,江月照隻覺丹田處有火在燒,順著喉嚨直上嘴邊,雖然難受極了,可視線還是忍不住追著眼前人。
他好眼熟。
本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的腦子,卻突然湧入了一些與麵前昳麗青年相關的記憶,片段雜而混亂,需要很集中精力才能將其拚湊在一起。
江月照不再咳嗽,卻又改成雙手抱頭,神色掙紮。
青年見狀,腳步隻停頓一瞬,隨即麵無表情繼續往前走著。
“喝藥......”
“葉忘營!”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終是江月照的聲音更勝一籌,蓋過了葉忘營。
瓷碗碰到地麵發出清脆響聲。
江月照一把抓住了葉忘營的手。
江月照是劍修,手勁極大。
葉忘營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仿佛江月照抓住的人不是他,神色冷淡發問:“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不好!”江月照上下看他,鬆了手,繞著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傷得那麼重,還來照顧我,你怎麼想的?”
即使白袍一塵不染,服帖得像第一次穿,可還是能聞到葉忘營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隱隱溢出體外的邪氣。
江月照看著他,杏眸圓瞪,有些生氣。
葉忘營不語,隻探出靈力,沉默為她梳理靈脈。
溫熱的靈力順著經脈開始流轉,讓江月照乾涸的丹田得到灌溉,開始自發地吸收外界靈力,江月照眼睜睜地看著葉忘營的臉蒼白了一個度。
“收回去,我不要你的靈力。”
邪氣林裡,葉忘營也是這般什麼都不說,默默把一切都承擔下來。
葉忘營未動,隻示意她到床上坐好,江月照起得急,連鞋都未穿,赤足踩在地上,地板由冰透白玉鋪成,經葉忘營提醒,這才感覺到遲來的涼意。
待坐回床上,葉忘營便端著剛剛掉落在地上的藥碗遞給江月照,碗蓋嚴密,裡麵藥湯未撒分毫。
“既然師妹醒了,葉某就不打擾了。”他從手中褪下一個白玉做成的儲物戒指,放在桌上,竟真的不再停留。
江月照看看放在桌旁的儲物戒指和手裡的藥碗,急道:“等一下!”
葉忘營現在不能走。
邪氣林裡,她和葉忘營碰巧遇見,對葉忘營說了很多不好的話,現在回想起來,江月照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自己的嘴裡,對自己的摯友說出來的。
失去了魁首的位置固然可惜,可她江月照斷不能做這等心胸狹窄之人,與摯友反目成仇。
而且,感受著體內尚且殘留的靈力,看著他離開的蕭索背影,葉忘營雖然表麵沒說什麼,心裡一定很傷心吧。
葉忘營聽到江月照叫他,停住腳步,冷眼準備看江月照又準備對他乾什麼。
無非就是冷嘲熱諷,捉弄取笑。
言語不過穿堂風,聽過便消失,從來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他不理解江月照為何對此樂此不疲。
眼下要對他說些什麼?
大抵是宗門魁首又如何,還不是被她救下之類的話。
比起言語,他更喜歡用行動來證明。
看著轉身回來的葉忘營,江月照沒注意到他身上愈發冰冷的氣息,在心裡給自己做著建設。
半晌,她抬頭,杏眸明亮而坦蕩,指指桌邊的藥碗:“藥那麼多,分你一半吧,反正都是在邪氣林裡受的傷,傷情應該大差不差。”
見葉忘營沒動,江月照又自己端起碗,往他唇邊湊,江月照本就比葉忘營低一個頭,此刻一坐一站,她隻能把手舉到最高,更加看不清葉忘營的神色。
手上一輕,是葉忘營把藥碗拿走了,他皺眉,問:“你想乾什麼?”
想假裝拿不穩藥然後倒在他身上嗎?
江月照舉著手沒動,緊接著說:“邪氣林裡是我的錯,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抵禦邪氣,身為一個劍修自己卻一點力沒出,心安理得的躲在後方。”
要說的話很長,江月照停頓一瞬,不等葉忘營回應,接著說:“我已經想清楚了,以我們的情誼,你拿了宗門大比的魁首,勝了我,我應該恭喜你,而不是惱羞成怒說出很多刻薄的話,我之後一定儘力補償你!”
葉忘營半晌沒說話,江月照舉著手酸,終於放下抬起頭來。
恰好這時葉忘營又把靈力送入她體內,還著重在靠近識海處加了量。
他並不在意,或者說,邪氣林中,才是他們正確的相處方式。
他看見江月照抬起頭,積雪的眸子罕見有了漣漪。
少女杏眸鵝蛋臉,說話時酒窩會浮現,但麵對外人時鮮少示弱,氣勢一向如她的劍招一般淩厲,此刻紅暈染上臉頰觸及耳根,雙眸似乎含水,鬢角的發沾了汗貼在臉上。
葉忘營指尖動了動,突然特彆想將那縷頭發撫至耳後。
半晌,他眨了眨眼,恢複無波無瀾的狀態:“無事,我沒有放在心上。”
得了葉忘營的諒解,江月照長舒一口氣。
她從床上站了起來,一下比葉忘營高,拍拍青年的肩,露出頰邊深深的酒窩。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聲響。
“古長老,我師妹已經昏迷五日,之前問丹閣的師弟來看過,都說身體沒什麼問題。”
“是的,長老,江月照氣息平穩,外傷基本已經治愈,原以為不久就會醒,沒想到……”
林羽婉擔心江月照,本著高階醫道長老越多越好的原則,一次性請了三個過來,三位長老又自帶幾名弟子過來觀摩。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明心峰走去。
修真界的門質量很好,打開幾乎沒有聲響,門內清醒的隻有一個葉忘營,林羽婉沒有敲門。
“就是這裡了,長老們,可要好好看看我師妹啊……”
古長老淡淡頷首,一群人魚貫而入。
就看見昆侖宗出了名的死對頭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那一向驕矜的那位酒窩深深,紅暈未退。
一向氣質冷沉生人勿進的那位背對眾人,渾身氣勢收斂。
竟是詭異和諧。
進門的長老和弟子來自問丹閣,日日治療受傷弟子,接收到最新鮮的八卦,對他們之間的事也算是耳熟能詳。
感受他們之間的氣氛,皆十分震驚,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江月照率先看到來人,放下搭在葉忘營身上的手,靈活下床,笑意收斂,那股子驕矜氣質又浮現。
“你們是誰?”
床鋪上的長劍感受到主人的警惕,自動飛到手上。
林羽婉最先反應過來,她崩潰大叫:“葉忘營!你對阿照做了什麼?”
為什麼做她的寶貝師妹上一次意識清醒時還在和她訴說葉忘營的可惡,現在他們之間的氣氛卻如此微妙。
江月照察覺出林羽婉對葉忘營的敵意,上前一步,把葉忘營擋在身後,神色警戒。
林羽婉見狀,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角落裡的葉忘營,聲音顫抖: “阿照,你居然為了區區一個葉忘營對我拔劍?”
“你誰?”江月照莫名其妙。
葉忘營是她生死之交的摯友,連失憶都保留有一部分記憶,而對於麵前的女子則什麼都想不起來。
“阿照,你讓開,師姐給葉忘營療療傷。”林羽婉努力維持著麵上和善的表情。
這葉忘營不會還給阿照下了什麼蠱吧?苗疆有種主仆蠱,哪怕有殺父之仇滅族之恨,種下之後也會理智全無,對攜帶母蠱之人百依百順,指東不往西。
葉忘營雖年紀輕輕卻機緣不斷,不是沒有搞到的可能。
他和江月照看似沒有血海深仇,可大大小小摩擦不斷,昆侖宗何人不知兩人關係不好?
越想越有可能,林羽婉急道:“葉忘營,有什麼衝著我來,彆傷害我師妹!”
江月照此時失憶,唯一記得的便葉忘營,孰輕孰重,甚至不用猶豫,心裡就有決斷。
“我會照看好葉忘營的,不勞師姐費心。”
眼前自稱師姐的人看起來和葉忘營不對付,不能輕易把葉忘營交給她。
林羽婉不能把江月照怎樣,江月照忌憚林羽婉的修為,不想硬碰硬,兩人之間一時僵持。
卻突然有一隻手從斜後方伸來,摁住了她手裡的劍。
葉忘營麵色蒼白,就在剛剛蟄伏體內的邪氣再一次在經脈裡橫衝直撞,疼的人快要直不起腰。
可他依舊麵色如常,聲線平穩:“江師妹,不得無禮。”
江月照握劍的手頓住,看一眼眾人,再看葉忘營,居然真的把劍收起來,在他身邊站定。
問丹閣眾人終於回過神來。
不是說這江月照和葉忘營是不死不休的死對頭嗎?
誰能告訴他們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