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畫圖到晚上，約會的舍友、去圖書館的舍友、打球的舍友紛紛回宿舍。

章散第一個回來，他“啪”地摁亮了燈，“你怎麼不開燈啊，烏漆嘛黑的。”

“我桌上有台燈，畫圖夠用了。”闕山頭也不抬地回答。

章散察覺到今天的闕山很不對勁，但看他認真畫圖的側臉，又把到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

算了，不深究了，隻要他上進就好。

闕山一動不動坐了半天，一直維持著趴在桌上畫圖的姿勢，整個身子都僵了。

他伸展了一下身子，轉頭往陽台望了望，看看外麵的天色。

外麵是深藍色的天幕，連地平線儘頭都沒有霞光。

太陽完全落山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手機，給青豆發過去一條消息。

【闕山】：工作完了嗎？吃晚飯了嗎？

那邊卻秒回——

【青豆】：正準備下班，還沒來得及吃飯。

闕山舒了一口氣，他應該沒有打擾到她。

他接著問——

【闕山】：午飯吃的什麼？

剛發過去他就有點後悔。

他這樣是不是已經可以算是打探她的生活了？她會不會覺得很冒犯？她會不會覺得他很煩？很沒有分寸感？

雜七雜八想了很多，那邊還沒有信息來。

闕山有些焦灼。

他情不自禁站起身，離開座位，在宿舍裡不安地走動著。

他腦海裡設想了很多種可能。

她真的覺得他煩，不想理他；她有被他冒犯到，很生氣；她很反感他這樣的問詢……

然而越是焦灼，他在手機屏幕上的視線就粘得愈緊。

他緊緊盯著聊天頁麵，哪怕內心無時無刻不像被架在火爐上烤，也不願意把視線離開分毫。

他要第一時間接收她的消息。

哪怕是不好的消息。

下一條消息跳出來了。

是一條語音。

一分鐘長的語音。

闕山一驚，手心漸漸滲出汗來，他顫顫巍巍點開語音條——

青豆先是說中午吃了西餐，然後抱怨著那個牛排一點都不好吃，她的早餐也吃得很一般，遠不如他的三明治和粥，她還想吃他做的早餐，午餐晚餐也喜歡，昨晚的菜真的很好吃，她今天一早上都在想著他的廚藝，真的太棒了……

闕山聽著她的聲音，幾欲落淚。

他的自我懷疑，就這樣輕易地，被她治愈好了。

他感受到，自己性格的敏感，有被對方耐心地接受，然後悉心地安慰。

說不清楚，到底是他在照料她，還是她在照料他。

他隻覺得這樣的青豆未免太讓人心動，這樣的感情未免太過於美好。

這樣的安慰未免太過於動人。

手機屏幕上綻開了一朵透明的花。

然後更多的花接二連三地綻開。

有幾朵花像吸足了水分的水彩顏料般，慢慢交融在一起。

闕山吸吸鼻子，默默抽出一張紙巾，擦乾手機上的水花。

然後慢慢給青豆打字。

我也想再做給你吃。

點擊發送。

闕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著頭。

無聲流淚。

他想，他這總是為她流淚的毛病，大概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也許他就是上輩子承受了她的雨露之恩，所以這輩子還淚來了。

想到這，他揚起嘴角，笑了。

這是什麼性轉版黛玉身世。

他想，他剛剛又犯了老是懷疑自己的毛病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下次，一定要堅定一點，相信自己一點。

他自顧自點了點頭，為自己加油打氣。

很快手機振動，闕山胡亂抹了兩把臉上的眼淚，防止眼淚再滴到屏幕上，然後低頭查看。

【青豆】：你什麼時候有空呀？

闕山愣了兩秒。

他本來想繼續畫圖的，但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他要去給她做飯。

這不正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嗎？

於是他回道：今晚就可以，我去給你做飯好嗎？

【青豆】：好耶！

【青豆】：愛你喲~

闕山盯著那兩個字，眼淚不流了，心情不低落了。

臉，卻慢慢紅透了。

我也愛你。

他這麼回。

然後迅速扣上手機。

平複自己過於慌亂無措的心臟。

******

青豆雖然一直抱怨著，但還是乖乖吃完了早飯。

沒辦法，誰讓雅雯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呢。

不吃完不行。

青豆：我這是第一個看助理臉色吃飯的總裁吧？

小總裁啊，地裡黃啊，二十三歲啊，沒了娘啊......？

不對，她這唱的什麼玩意兒。

呸呸呸。

她有娘呢。

活得好好的呢。

不能咒她。

吃完飯，青豆優雅抹嘴。

這時雅雯幽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總裁，你知道的吧，由於昨天下午你推遲了去工地視察的行程，所以今天一天幾乎都是室外行程。”

啊。

青豆渾身一僵，原本優哉遊哉抹嘴的動作頓住了。

她神情逐漸驚恐。

青豆：昨天偷的懶，談戀愛欠下的債，遲早得還。

身為總裁，怎麼還這麼命苦呀！

青豆：【我要哭了.jpg】

不管怎麼樣，再怎麼不情願，還是得去。

她歎一口氣，認命起身，率先走出了她舒適的大房子。

臨上車前，她依依不舍地回頭看向她漂亮的花園，滿牆的薔薇。

青豆伸出爾康手，在心裡默默跟它們告彆。

再見了，我的fafa~

我即將遠航，而你不得不停留在家鄉，終有一天，我卸甲歸來，到那時，你可一定要像現在這樣，燦爛盛放啊！

砰！

是雅雯麵無表情扯過青豆，把她塞進了車裡之後，利落地關上車門的聲音。

青豆癟癟嘴，眼裡晶瑩剔透，仿佛含著一泡淚。

她無助地扒著窗戶，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逐著身後逐漸遠去的，她的家鄉。

“離遠了，戲過了。”雅雯從後視鏡裡瞥她一眼，淡聲提醒。

“噢。”青豆扭回頭，抹了把眼睛，悲戚的表情收放自如，神色正經。

雅雯默默翻了個白眼。

但是被眼力勁兒賊好的青豆給捕捉到了。

青豆：“你，你翻我白眼！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雅雯（擺爛版）：“啊對，我就是看不起你，竟然被你發現了。”

青豆神色扭曲，“你怎麼敢？！我可是你的總裁！我要撕爛你的臉！”

說著她就神色猙獰地向前座撲了過來。

雅雯：“彆鬨，開車呢，很危險。”

青豆：“噢。”

她收回爪子，捋了捋頭發，恬淡自如地重新靠回後座的椅背上。

仿佛無事發生。

仿佛這個車裡從來沒有存在過一個發瘋的人。

雅雯：習慣了。

青豆：好無聊。

但是青豆知道，這是最後的愉快的時光了。

接下來她就要像趕場一樣，從一個工地趕到另外一個工地。

美其名曰視察。

但何嘗不是一隻作為總裁的猴子，到處展覽呢。

而很不巧的是，青豆住在城南，而即將竣工的工地，也就是她即將要趕到的地方，在城北。

而且由於那邊還沒開發好，周邊的環境可以稱得上一句荒無人煙。

參觀一圈，再聽聽項目負責人的介紹，至少也得到中午。

午飯看來是沒著落了。

有也不是什麼好的著落。

青豆戰略性閉眼。

仿佛隻要不看，就不會有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

果然一忙就到了中午。

烈日當頭，但氣溫還不高，青豆一邊拿起文件夾遮遮眼，抵擋一些炫目的光暈，一邊縮著脖子，躲著周身凜冽的寒風。

從建築的角度來解釋，因為周圍隻有這個工地裡的建築群，幾乎沒有其他高大建築，所以可以構成一個非常曠達的場地。

把通風貫徹到了極致。

於是寒風四麵八方地朝青豆湧來。

青豆：老天，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這個總裁是這樣當的嗎？啊？

整理整理心情，好歹是平複了一點，她問雅雯：“餓了嗎？去吃飯？”

雅雯：“去吧，你要去哪吃？”

青豆被冷風吹得實在不耐煩，“隨便吧，直接往下一個工地的方向走，路上看到一家合眼的店直接進去。”

雅雯點頭，“那我去把車開來。”

“彆，”青豆跟上她，“我跟你一起去，站在原地真的就像一個風中的稻草人，風吹雨淋太陽曬的。”

雅雯無奈地笑了笑。

這時候青豆終於有時間看了眼手機。

闕山沒發信息過來。

她嘀咕道：“奇怪，這個年糕精怎麼沒找我。”

她稍微思忖了下，“啊，是上課很忙吧，建築的的確忙著呢，我這個大總裁都照樣被摧殘。”

她撇撇嘴，決定也不去打擾他了，把手機揣了回去。

一路上，青豆都眼巴巴地看著窗外有沒有什麼飯店。

但這個地實在是偏，開了十多分鐘才見到寥寥幾家。

青豆皺眉，“開發這塊地的怕不是個傻子吧，這麼偏的地方他準備蓋個商場，啊，雖然說是彌補了周邊的需求吧，但人流量根本帶不動商業發展啊。”

“真是大傻子，”青豆惋惜搖頭，“蓋個商場出來結果賠錢了，讓我這個蓋樓的工具人也會心疼好吧。”

“就是因為這些人瞎搞，建築行業才會這麼涼的，該蓋的不蓋，不該蓋的一大堆，完全產能溢出了。”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她也隻能接收彆人的規劃方案，提供給他們要求的建築。

那之後的事情，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想著這些，青豆的心情又低落了些。

就在這時，她看到窗外有家西餐廳。

她想，昨晚剛吃完豐盛的中餐，今天吃點西餐換換肚子吧。

她示意雅雯就在這家吃了。

雅雯緩緩停車。

走進餐廳，青豆滿懷期待地點了餐，坐在包廂裡翹首遙望。

然而等菜上來，她嘗了一口，心情瞬間更差了。

青豆：這什麼？這也配出來開餐廳？我去超市買個速食的牛排都不比這差！

她扔掉刀叉，雙手抱胸，表情厭煩地盯著窗外。

對麵的雅雯默默歎了口氣。

“不再吃點嗎？”她問。

“不吃了！難吃死了。”

“真煩。”

雅雯沒再說話，但心裡卻想著，下午得帶她去找點彆的好吃的，挽救挽救她的心情，還有她的胃。

下午的青豆不再像上午那樣還有點精氣神。

整個人都像被抽乾了水分的植物一樣，蔫噠噠的。

看來是真的很難受了，雅雯的心情也跟著低落下來。

現在還在忙著，等忙完了她直接帶她去找她喜歡的小吃吧。

雅雯心想。

接連跑了三個工地之後，下午的行程總算是結束了。

青豆強撐著爬上車，直接躺在後座。

雅雯默默坐進駕駛座，把車開了出去。

打開手機，闕山還是沒消息。

他一天都在忙嗎？是在畫圖嗎？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發消息給他，她擔心打擾他。

就在這時，他的消息發過來了。

青豆眼睛一亮。

真是心有靈犀。

她一天的壞心情有被稍稍治愈了一些。

她回：正準備下班，還沒來得及吃飯。

【闕山】：午飯吃的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本來還算堅強的心情，被他這麼一問，就有點忍不住要崩潰了。

她點開語音，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午飯吃得多差，她很不開心，她很想吃他做的飯。

很快語音條就到最長時間了，青豆遺憾地停了下來，發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那邊才回——

【闕山】：我也想再做給你吃。

青豆高興地蹬了蹬腿，她感覺自己疲憊的身體又有一些活力了。

她喜滋滋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呀？

【闕山】：今晚就可以，我去給你做飯好嗎？

太好了太好了！

再好不過了！

青豆興奮地打字：好耶！愛你喲~

發出去後，還對著屏幕mua了一下。

過了幾分鐘，闕山回：我也愛你。

這時的青豆卻突然有了些羞意。

她盯著屏幕上的三個字，耳根漸漸紅了。

她搓了搓自己泛著熱意的耳根，抿抿嘴，把闕山的備注改成【做飯超好吃賢惠溫順愛哭年糕精可愛寶寶】。

改完後，她騰地坐起來，透過玻璃看著車前方。

“雅雯，這是要去哪？”

“江邊。”雅雯回答。

“哎？去看房子嗎？”

雅雯剛要張嘴回答，青豆就急急忙忙說：“不去了不去了，去不動了，我要回家！闕山說他要來做飯給我吃！”

她的語氣難掩激動。

不是，是去你喜歡的小吃街。

雅雯把話咽了回去。

這句話已經沒有必要說出口了。

因為她好像已經不需要小吃了。

雅雯於是“嗯”了一聲，然後調轉了方向。

中午的牛排真難吃，現在她嘴裡都還有點苦味。

雅雯淡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