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蓁蓁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下意識覺得荒謬。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她這一刻和當時謝柏星想的一樣,元邈那麼厲害,那麼多謀善慮的一個人。
他可是“政界之光”。
他還那麼年輕。
怎麼能消散在暗無天日的重犯獄。
怎麼會死在最風華正茂的這一年。
她不信,哪怕當時的影像資料已經在網上瘋傳她還是不信。
不如說是不願相信。
怎麼會......怎麼會呢。
陸蓁蓁的身體抖得厲害。
他明明就快出獄了,明明他就快回到那個屬於他的位置上了。
她還等著去第一軍校見他的。
可是後來伊裡昂皇室賬號發文,認定了元邈的死訊,伊帝連夜接受了各大媒體的采訪。
伊裡昂皇宮當晚燈火通明,向來冷清沉肅的宮殿像舉辦節日一樣熱鬨。
皇帝乾瘦的臉在鏡頭前麵顯得更加瘦削,是一種看起來極沉痛的姿態。
陸蓁蓁聽到他在影像裡以一種遺憾的語氣說著:
“元執政官的死太突然,雖然他已經被革職,不過出於皇室的人道關懷,我們還是決定給予他一個體麵的追悼會。”
皇室的人道關懷。
陸蓁蓁幾乎要笑出聲來。
元邈在他們主政庭兢兢業業多少年,在任期間做的貢獻比他伊裡昂的星星還多。
伊帝現在怎麼敢隨隨便便把他的功績抹去。
一個追悼會都說得像是施舍。
陸蓁蓁手指在終端上動了幾下,順利黑進了伊裡昂內網。
她想看看伊裡昂的星民怎麼說。
無論如何,伊帝也不會任由輿論發酵,坐視不理的。
陸蓁蓁知道,那位皇帝最是注重自己的風評。
一打開討論區,入目的卻都是吹捧皇室的發言。
【陛下還是太仁慈了,像這種都革職了的政官都能舉行大型追悼會,太便宜他了。】
【這種叛軍的後代,要我說死了正好,大快人心。】
【陛下當真是難得一遇的仁君。】
陸蓁蓁看著那些言論氣得手都有些顫抖,偏偏臉上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掉,猛然紅了眼眶。
她自小就不善於跟人家扯嘴皮子功夫,尊貴的雲豹種從來不需要去在意彆人的看法。
可是此時她恨自己看著那些言論無能為力。
作為每天更新海量信息的交流平台,星網對於偵察科係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個信息渠道。
所以陸蓁蓁對這方麵也略有涉獵。
她嘗試著黑進那些人的賬號,把他們的言論抹去。
可是無論她吊銷多少個號,新的惡評也會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
當刪到最後她的精神力已經有些透支,而終端顯示屏上停留的還是新一輪的類似言論。
她驚覺,這些人都是皇室請來為伊帝說話的水軍。
怪不得,怪不得她刪不完。
皇室想做的事,她怎麼攔得住。
她停住了對終端的精神力投放,伊裡昂內網的賬號都是受專門人士保障的,一次性黑掉這麼多賬號是極消耗精神力的一件事。
當陸蓁蓁停下手中動作的時候,她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了,精神力的過度投放讓她有些無力。
元邈死了,第一監獄的看守說是屍骨無存。
這個念頭縈繞在她腦海久久不散。
她怎麼接受那樣皎潔的一彎月亮,最後卻靜悄悄碎在伊裡昂那些水軍的唾沫星子裡。
就在這時候陸謹走進來,她急急忙忙擦乾淚,不想讓他哥擔心。
陸謹的確沒察覺什麼不對,就跟她提了一嘴:“元邈今晚會到府裡,你可以出去見一麵。”
陸謹想的是,蓁蓁那麼崇拜那位首席,就算戴著麵具認不出來,他們兩個也許同樣會相處得不錯。
陸上將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
陸蓁蓁刹那間有些恍惚。
元邈。
片刻後又突然想起了他哥哥三天前跟他說的,有個同樣叫元邈的哥哥要來上將府暫住。
她的心沉了一瞬。
隨即心裡起了點莫名的怒火,他為什麼要叫元邈。
他憑什麼。
她不想讓元邈的名字要被另一個人頂著,去做一些他已經沒辦法完成的事。
是很沒根據,很沒道理的想法。
可是雲豹種的缺點就在這裡,他們隻遵從自己的內心,不講道理。
畢竟沒人敢跟雲豹種講道理。
而且聽他哥哥說了,這個元邈也有進入政庭的想法。
陸蓁蓁忍不住開始用最大惡意來揣測他。
想進政庭,是以為自己也叫元邈就能頂替那位首席在星際上的地位嗎。
想儘辦法進上將府也隻是想借他哥哥的力量,為他進政庭助力吧。
——像那位首席就不會,就算是金字塔頂尖的貴族少爺,也從未借助過家裡的權勢一步登天。
從頭到尾都是靠政績將自己一點一點堆上那個位置的。
陸蓁蓁看著他一步一步從底層議員成長為閃閃發光的執政官。
他滿足了她年少時全部的憧憬。
所以現在,為什麼他能得到這一切的好處,而元邈隻能永遠長眠於重犯獄。
陸蓁蓁盯著地上的梔子花,有些愣神。
她剛剛已經見過了那位療養星球來的元邈,儘管戴著麵具,讓人看不真切他的臉。
可是他身上無意間泄出的精神力讓她覺得很舒服,雖然她並不想承認,不過他人似乎也並不像她想的這麼壞。
至少放在以前,陸蓁蓁是很願意和這樣擁有溫和強大精神力的人做朋友的。
但她忍不住對那個元邈的不滿,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不對,可是站在她麵前這個元邈和那位首席的境況差的太多了。
一個被扭曲的引力場撕裂,長眠地下,一個的人生卻剛剛起步,前途無量。
他以後進入政庭不僅會直接占用元邈的名氣,輕而易舉讓人記住他的名字。
大家都會看著他逐漸陷入回憶,隨即拍拍腦袋惋惜地說:啊,跟伊裡昂那位“尖刀”大人有一樣的名字呢。
要知道,元邈的名字哪怕在拉斯也是家喻戶曉。
連陛下都對他另眼相看,甚至為了他難得地動了真火。
上將為他作保,陛下為他撐腰。
多好的人生開局。
陸蓁蓁覺得好不公平。
同樣的名字,為什麼首席就會被伊帝那樣的皇帝迫害的家破人亡,屍骨無存。
而他,則能享受一切紅利,平步青雲。
“滴滴。”
陸蓁蓁聽到放在身旁的終端響了兩聲,她沉吟一聲,緩緩直起身來變回了那個矜傲的陸蓁蓁。
臉上的淚痕在變回人形之後顯露無疑,流露出平日裡不會出現在這位拉斯天才身上的脆弱。
沒有什麼能打敗雲豹種,除了信仰的轟然崩塌。
和梔子花的無端枯萎,
陸蓁蓁抬手抹乾臉上殘留的淚水,打開了終端,上麵赫然是他哥的信息。
言簡意賅。
【來書房,道歉。】
是陸謹的說話風格,陸蓁蓁脖子縮了縮。
天不怕地不怕的雲豹種也是有血脈壓製的,雖然她有膽子把他哥鎖在書房,卻有些不敢麵對這遲來的怒火。
她知道她哥疼她,所以才敢作威作福。
可剛剛把陛下都惹怒了,她哥怕是沒那麼容易放過她。
但她不後悔。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不過在梔子園冷靜下來過後,陸蓁蓁確實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些。
聽她哥哥說,這個元邈在拉斯已經沒有親人了,就留了這一個小可憐在療養星球,他哥心軟,會把他接到上將府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更何況歸根結底,元邈其實從未做錯什麼。
她現在也的確知道錯了,可那又怎樣,不喜歡仍然不喜歡。
她不會道歉的。
終端頁麵停留在她和陸謹的聊天框。
陸蓁蓁打下幾個字,【不可能。】
最多她以後不會再找他麻煩。
-
“陸上將。”
元邈看到陸謹已經結束了會議,才走上前敲了敲門。
陸謹聽到這道在圓桌上聽過無數次的聲音突然響起,還是有些不太適應,像在夢裡。
不過隨即他就沒再去考慮這點微妙的感受,他冷著臉擰了擰眉。
不是說好叫哥哥的嗎,怎麼又變了。
陸謹想了想還是決定提出來。
“叫哥哥就好了。”
他說得很冠冕堂皇,“平時習慣這樣稱呼,不容易露餡。”
絕不是因為那位執政官叫的那聲哥哥好聽。
元邈眼底帶著的疏離散了點,要不是這位陸上將看起來極正經,他倒還真以為是陸謹有些特彆的癖好,愛占人口頭便宜。
“好,哥哥。”
元邈清淩淩的聲音極悅耳,這樣親密的詞從執政官口中說出來有種彆樣的感覺。
陸謹腦子跟過了下電一樣,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直衝天靈蓋。
沒想到這麼乖。
“我剛想了想。”
元邈沒注意到陸謹那一瞬間的失神。
“直接進政庭太引人注目,何況一個療養星球出來的普通人,恐怕是難以服眾。”
陸謹思索過這一層,表情沒有半分波動,“上將府有資格送你進政庭,陛下之後會提拔你為首席執政官。”
陸上將想得很單純,元邈有這個能力勝任首席執政官。
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況且陛下將他帶來拉斯,從來不是想要埋沒他的。
“哥,你瘋了嗎!”
虛掩著的門被一把拉開,清亮的聲音在書房裡回蕩,攜著一點精神力敲擊每個人的聽覺神經。
陸蓁蓁一來就聽到他哥說,要提拔那個病秧子為首席執政官。
呸。
她差點想上前掰開他哥的腦子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
就那個病怏怏的平民,以為冠著元邈的名字就真能有他那樣的成就了嗎。
癡人說夢。
“陸蓁蓁,誰允許你在我議事的時候闖進來的。”
陸謹此時的眼神徹底沉了下來。
他原本以為陸蓁蓁隻是暫時的耍小孩脾氣,卻沒想到現在已經無禮到這個地步。
對他也就算了,對元邈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貶低。
那可是他們陛下費儘心思從伊裡昂帶回來的未來首席。
“我要再不進來我看你就要被這個人給灌迷魂湯了!”
陸蓁蓁看向元邈的眼神似乎是想要把他身上的肉都剜下來,惡狠狠地。
他......他怎麼敢的。
他一個病秧子,怎麼敢有這樣的野心。
陸謹皺著眉還想說什麼,卻聽見元邈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陸小姐不必擔心,我並沒有想一步登天的意思。”
元邈感受到了陸蓁蓁放在他身上那道灼熱到難以忽視的眼神,麵具下的黑眸裡泛起了點熟悉的無奈。
脾氣也像麗諾爾,碰見不喜歡的人就直接挑明。
看來這位陸小姐非常討厭他。
“我隻是來征詢一下,哥哥的意見。”
陸蓁蓁眼睛突然睜大。
哥哥!
那是他哥哥嗎他就叫。
陸蓁蓁又在心裡記了他一筆。
不要臉,第三者。
陸蓁蓁雖然知道這個詞不能來形容元邈,不過原本隻有兩個人的上將府突然多出一個人,可不就是第三者嗎。
元邈的臉被麵具擋得完全,看不清神色。
他接著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進瑟瑞軍校研讀一段時間。”
軍校是一個小型的社會,貴族平民雲集。
要是想儘快打入拉斯內部,結交拉斯的貴族後裔和頂尖人才是必不可少的,這是他能想到的目前最快的信息渠道。
元邈算了算,他會在一年之內研習完四年的課程,到時再找個借口進政庭才是最好的時機。
而且他聽說過,帕尤裡即位之後,力排眾議廢除了之前“隻準貴族後裔就讀瑟瑞”的規定。
他從那時起就對這位星主陛下很有好感,哪怕他在圓桌之上把伊裡昂貶得一無是處。
因為重視平民階層的星主,一定不會是個昏君。
元邈突然想到,那位星主在圓桌會談上隻用隻言片語,就把他們政庭的那些老古板嗆得說不出話。
他藏在麵具下的臉忍不住笑了笑。
陸蓁蓁聽到他拒絕了他哥這個誘人的條件,剛準備鬆口氣。
下一秒又聽見元邈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他要進瑟瑞軍校,陸蓁蓁差點笑出聲來。
“瑟瑞是拉斯最好的軍校,隻有每個星球最頂尖的人才......”
陸蓁蓁不無惡意地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才有資格獲得瑟瑞入學考的入場券。”
“你認為自己拿什麼和彆人競爭。”
“你想進哪個科係。”
陸謹尊重他的想法,準確來說,陸上將覺得元邈說什麼都是對的。
至於陸蓁蓁說得那些壓根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入學考考不過就考不過,大不了塞進去。
反正陛下是校長。
隻是軍校課程有些繁雜,可能會累到他。
陸謹想了想,他有幾個退休的下屬現在正在瑟瑞當導師,到時候背地裡讓他們多照顧點就好了。
陸上將沒注意自己底線放得越來越低,連他妹妹進瑟瑞那年他都沒想過打點關係。
元邈這麼好的孩子被該死的伊裡昂害成這樣,他多疼疼他也是應該的。
而且就算元邈是個混不吝的混蛋,陸謹想,衝著他父親是那位元上將,他也會多加照拂的。
元上將是真正的英雄,他們一家都值得被好好對待。
陸謹想著想著心中填滿了悲戚,再次看向元邈的眼神裡又多了些憐愛。
“瑟瑞有情報科,軍事管理科,指揮科......你想去哪個科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