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刻拉斯的星主陛下笑得花枝招展,不像認真在和他談判,不過憑借多年來在圓桌上的交鋒,他已經快將帕尤裡的性子摸透了。
他越是看起來不正經,笑得越是動人心魂,那他就越是把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然後元邈便淺淺彎了彎嘴角,柔和了那張仿佛天生帶著疏離感的臉,他挺佩服這位星主陛下的用人膽魄。
不過這點笑弧度還是被星主陛下那雙盯著元邈一眨不眨的眼睛捕捉到,讓他微微怔愣了一瞬。
“當然好,不過星主陛下,疑人不用。”
帕尤裡捕捉到他話裡藏著的意思,知道他在暗指什麼。
“自然,我相信不會讓你失望。”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糾纏,中間像是有火花迸濺,每一個眼神都帶著滾燙的熱度。
帕尤裡率先挪開視線,結束了這場勢均力敵的交鋒。
他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皺的衣服下擺,讓那件純黑色外袍下擺上綴著的精致金線也跟著微微抖動,在元邈的瞳孔裡反射出一點淺淡的光澤。
然後元邈就看見帕尤裡向他這邊彎了彎腰身,一隻手背在背後,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了他麵前,很認真的神色。
“合作愉快,我的...執政官大人。”
元邈動了動有些發麻的手,同樣握住了帕尤裡,“合作愉快,星主陛下。”
帕尤裡看著自己握住的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感受著那人手中的薄繭,剛剛才嚴肅下來的嘴角又笑開了,低低的笑聲在喉嚨裡滾動,微微壓低的聲音讓人聽得有些耳熱。
他不知從哪掏出一個手銬,說話間已經輕巧地給元邈戴上,元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拷得嚴實。
“先拷上,彆被發現了,監控我會處理,等我來接你。”
帕尤裡在元邈耳邊輕輕說著,靠的很近,近到元邈能看見他的耳朵莫名紅得厲害。
可能是太悶了,元邈感受著監獄裡不流通的空氣想到。
帕尤裡起身欲走,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頓住腳補充道:“那副手銬是拉斯製造的,和你們星係新準備上任的少校給你拷的長得一模一樣,不過這幅沒有電流裝置。”
帕尤裡拾起被他毀壞的手銬,手指稍稍用力將它的裝置核心捏碎,在轉身的那刹那抬手撫了撫發熱的臉頰,旁若無人地離開了靜悄悄的監獄。
元邈看著手上那副製造精良的手銬,白皙的手腕在其中微微轉動,低頭沉思了許久。
剛剛聽帕尤裡說希亞準備就任少校,這對希亞來說算是件好事,卻又不完全是。
伊裡昂如今的皇帝生性多疑,連以忠心著稱的元家都不放過,欲趕儘殺絕,又怎麼會輕易給擁有德雷西家族繼承權的希亞這麼重要的軍銜,隻怕個中利益關係沒那麼簡單。
想到希亞對他那故作冷淡的眼神和在碰到他時明顯刻意放緩的力度,元邈眼底的思緒散了些,帶起了一些無奈。
希亞似乎還是沒有變得足夠果決,還以為他會想動私刑殺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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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帕尤裡一回到拉斯王宮,就聽到近侍官恭恭敬敬地稟告,“陛下,陸上將和黛麗大人昨夜有事求見,請問您要先召見哪一位?”
他輕輕揉了揉眉心,黛麗找他應該是說首席執政官空缺的事,不過關於他的首席執政官,他已經有人選了,而且,也隻能是他。
帕尤裡摩挲著指尖,剛剛在交談中元邈果斷答應下他的樣子在腦海盤旋,這不太像平時謹嚴又時時刻刻為伊裡昂著想的執政官。
不過他很高興,高興得好像快要控製不住擺動尾巴。
幸好沒有被冷著臉拒絕,幸好元邈願意接受他的幫助,天知道看起來遊刃有餘的星主陛下剛剛手心冒了多少汗。
他側眸向近侍官說,“先讓陸謹來見我。”交代完之後他就坐在書案前,戴上護目鏡開始處理滿桌子隔夜的政事。
“陛下。”一道低沉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收到近侍官的終端訊息,陸謹這邊馬上把手邊的軍務都推給了副官,轉身一躍上了傳送艦,單給副官留下一個利落的背影。
不過上將,這攤子甩得也太快了!
副官痛心疾首。
“淨知道晚上來煩我,要是沒什麼重要消息的話,我不介意我們最年輕的陸上將變成......最暢銷的番茄醬。”
帕尤裡摘下護目鏡,眯著眼睛看向底下站得筆挺的陸謹。
底下的人一身軍裝妥帖地穿在身上,肩章在殿內明亮的燈光下折射出點冷金屬的光澤,象征著屬於上將的顯赫功章。
陸謹生著一張英挺硬朗的臉,麵部輪廓棱角分明,不過和他長相一樣出名的是他星係頂尖的武力值和嚴肅冷淡。
用他那戰鬥力堪比軍團的粉絲們的話來說,是禁欲係天菜。
“我秘密去探查了元上將帶領的軍隊和蟲族的邊界主戰場,不過沒想到那裡還有他們皇帝的私兵把守,短時間內不讓任何人進入。”
陸謹話音頓了幾秒,“說是,怕有元家的餘孽,溜回伊裡昂主星城實施報複。”
一個月前交戰邊界傳來消息,說元家與蟲族相通欲謀篡王位,後來蟲族出爾反爾,元家叛軍遭到反噬,其帶領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故事結局之精彩絕倫,實在是叫聽者拍手稱快。
可是陸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荒謬。
他和元上將其實並不像兩個星係的人猜測的那樣王不見王,反而關係不錯。
不過這個不錯由於兩人天生陣營的不同,平時也僅限於在共同抵禦蟲族時,戰場上遠遠的默契相視。
但是在這個需要共禦外敵的時代,兩星係的軍事力量其實是需要經常進行短期合作的。
而作為兩個星係頂尖戰力的代表,陸謹和元上將更是時不時就會進行必要的交流統籌。
將伊裡昂的軍事力量與拉斯的科技能源相結合,合二者優勢為一,從而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陸謹就任拉斯上將以來,雖然與元上將稱不上刎頸之交,可的的確確是打心底把他當做敬重的前輩,是可以在戰場互相托付後背的存在。
甚至曾經拉斯的軍隊陷入蟲族包圍圈,還是元上將浴著蟲族血殺進來,才能使他們那次的人員損失被控製在一個原本不可能達到的範圍。
陸謹還記得,元上將在那場戰役結束後嘴邊還帶著血漬,卻就那樣雲淡風輕地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種非常高興的語氣說:“好小子,幸好你們沒事。”
對他們這樣並非自己陣營的將官們都能不求回報地出手救助,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己私欲而不顧邊界星民的安危與蟲族私通?
更荒謬的是,伊裡昂的皇帝確實就如此定了元家的罪,對外說是有人偷偷錄到了元上將與蟲族首領的秘密會麵,卻到現在都沒有公開那段所謂的“錄像”。
“漏洞百出。”
帕尤裡勾起一點笑,眼底卻噙著深不見底的冷意。
“我時常可憐伊裡昂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蠢笨的皇帝,不過我確實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敢把元家祭天,瘋了嗎。”
他順手展開陸謹遞過來的,元家軍隊一個月前的星艦行駛路線圖。
陸謹向帕尤裡指出路線圖上用紅色標注出的一處地點:“他們第一次遭遇伏擊是在蒺藜海。”
蒺藜海並不是一片海域,而是寸草不生的星際荒漠,按理說蟲族並沒有地方可以藏匿。
而且敢伏擊元家的艦隊,那就說明蟲族派來的並不是探路兵那麼簡單,至少也是人數能跟元家相匹配的中型軍隊。
“我懷疑元家帶領的艦隊一行,並不全是元家自己的人。”
雖然說是懷疑,但是陸謹心裡卻已經有七八分篤定,隻是目前他並沒有證據可以斷言,蟲族的伏擊其實並沒有表麵上那麼簡單。
帕尤裡輕輕撚著圖紙,撐著腦袋若有所思:“不僅不是元家自己的人,隊伍裡麵還混了蟲族。”
“我也有過這個猜測,不過元上將用人一向謹慎,蟲族中途混進來他不可能不知道。”
陸謹低著頭思索了一瞬,想問問他的陛下是從何得出這個想法。
一抬頭就看見帕尤裡氣定神閒地笑眯眯看著他道:“中途混進來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如果一開始就是他們皇帝塞進來的人呢?”
陸謹突然福至心靈:“所以在路過蒺藜海,脫離伊裡昂星係管轄範圍的時候,被伊裡昂皇帝安插在隊伍裡的蟲族就實施了第一輪攻擊,而不是原本就埋伏在蒺藜海的?”
“不過陛下,您怎麼確定那些隱匿的蟲族是他們皇帝派來的?”陸謹知道帕尤裡的性子,他從來不會說沒有把握的話。
但是他還是不敢相信,一個星係的皇帝會與蟲族勾結,就為了去迫害自己的將官,這實在太過愚昧,也太令人齒冷。
“正常來說,遇到這樣規模的戰役,甚至說有元家這樣的勳貴家族涉及謀反,皇室怎麼會隻是保護戰場,而不是追擊蟲族或者調查元家牽扯的利益鏈,那不是腦子被蟲掏了洞?”
帕尤裡懶懨懨地窩在軟椅上,難得有耐心地向陸謹解釋。
“而且我去蒺藜海帶回來了點很有意思的東西,在米安那裡,你待會可以去看看。”
陸謹正疑惑帕尤裡怎麼會有蒺藜海的東西,不過轉瞬他反應過來,當他前麵提到大量蟲族突然出現在蒺藜海時,帕尤裡都並沒有感到驚訝的樣子。
“你去了蒺藜海?你什麼時候去的?那裡現在非常危險,誰也不能確定那裡現在沒有蟲族盤踞......”
陸謹直勾勾地盯著帕尤裡,一連串詢問不自主地從嘴裡溜了出來,連人前的敬稱都忘了個乾淨。
“收聲。”
帕尤裡輕飄飄地止住陸謹滔滔不絕的告誡:“我有分寸,你閉嘴。”
米安是拉斯的蟲族研究所負責人,蟲族性格暴虐,戰鬥力極強,隻有不斷研究蟲族的種群特點和弱點才能使戰役成功率有質的提升。
不過陛下帶回來的東西怎麼會在蟲族研究所?
他看出了陸謹的欲言又止,帕尤裡從小就和陸謹一塊長大,比起君臣更像摯友,又怎麼不知道他冷淡外表下事事操心的性子。
不過他實在懶得跟陸謹多說了,他要抓緊將他的首席執政官接過來。
他也一定會讓元家沉冤昭雪。
在帕尤裡和往常一樣危險的笑眼下,陸謹歎了口氣,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好。”
元家的人都是伊裡昂貴族中少有的清高淳正,陸謹腦子又浮現起那位哪怕在拉斯都清名遠播的美貌執政官。
他們的結局絕不該如此,他不會阻止陛下幫元家正名,儘管不知道平時疏懶得好像什麼也不願意多看一眼的陛下為什麼如此掛心這件事。
他想,也許沒有為什麼,有些人就是不該頂著一身不屬於他的汙穢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