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淺舟逃出來後先隱在竹林裡試了下靈力,濃厚滾滾的靈力湧入,從腳底蔓延至全身直衝天靈蓋。
他心中暗喜道:“果真逃出那鬼地方,就靈力湧入了。”
竹淺舟換了張普通的男人皮,又用靈力換取自己帶血的衣裳,才緩緩走出竹林,去當鋪當了個法器,買了把劍,身上有些銀子才妥當。
剛出當鋪,便忽而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淫雨連綿,又是一年春。
他自然是不必怕的,靈光罩一開,也不需忙碌的奔波趕忙找落腳地。
看著路上行走匆忙的凡人,一個個都撐著油紙傘踏著水花,享春光之色,竹淺舟思緒不禁飄忽,“如果徒兒也在身旁,估計我與他會執傘同行吧。”
想到這,他竟生出一絲羨慕之情,而那些路過他身旁的凡人,也紛紛向他投來豔羨的目光,他禮貌付之一笑。
竹淺舟一襲青衫遊走於茫茫人海中,未執傘,卻不沾雨珠。
春雨之季,幸好身上還有幾錠銀子,竹淺舟買了把油紙傘,一是因為他用靈力未免太引人注目,二是……他想。
隻可惜這油紙傘太小,雨水又都偏愛他,打濕了他半邊的肩頭,洇染出朵朵水花。
竹淺舟輕叩古雲樓的竹門,一位說書老人在台上講的興致高昂,台下嚷嚷卻沒一個真正聽他講的都在各聊各事。
他找了個僻靜的位置聽這人說書,正好瞧瞧這麼久後人間又在傳什麼有趣的故事。
那店小二招呼問他:“客官,喝些什麼嗎?”
竹淺舟溫聲答道:“廬山雲霧。”
這茶是他喝了很久的,也是以前最愛的茶。
答完後,他又專心聽書。
“咳咳,相傳三百多年以前,有一小兒落難……”說書老人見有一人在聽,性致又高漲。
話未完,人群中有一人不耐煩打斷道:“哎哎,老頭兒,你都講多少遍了?還講呢?”
其他人聽完也紛紛附議,都道:“對啊對啊,都講多少遍了……”
竹淺舟皺眉不語,恰好茶端上來了,店小二見他臉色不佳,忙不迭低聲勸阻道:“哎,客官,看樣子你好像不知此事,這都傳的滿城風雨了呢,說書先生天天都講那事,大夥們早就聽膩了,這麼說,也是……”
竹淺舟還是沒說話,那店小二見他這樣自覺無趣,便也沒在說話,歎了聲,忙自己的去了。
竹淺舟端起茶,抿唇淺嘗,剛喝了一口,就發現不對,怎麼……沒味?
他蹙眉一想,大概是這重生之術的弊端吧。
他重生本來就是不合常理的,違反了這世界上原本的順序,所以目前為止他被奪取了味覺。
說書老人沒睬又自顧自講道:“被黃參明掌門所救,看這小孩兒天資聰慧便收他為徒,那小兒學習很有悟性,不過了了三年,便學有所成……”
那說書老人話語間一轉鋒芒:“豈料!天不遂人意,這小兒在偷得秘籍後,竟背叛師門!殺師滅族!!”
竹淺舟靜靜的聽著,麵上雖很平靜,但他已經猜到這故事講的是誰了。
那說書老人又道:“可是他竟然去扶貧救助,於臨安河中救了個小孩兒,那小孩兒拜他為師,兩人遊山玩水還是去扶貧救助,本來一生就這樣草草了事了……”
說書老人又又一轉鋒芒:“結果,惡有惡報,最終黃參明的大徒弟率眾仙家討伐他,而這人終究被捕,他的徒弟也逃之夭夭,最後這小兒在大牢裡受不了自儘,這麼大起大落的一生就這麼結束了……”
說書老人似乎還有話說,喝了口茶,又繼續道:“這小兒便是竹淺舟,而他的徒弟正是祝以安,唉,這竹淺舟說好也好,說壞也壞,還真想見見這本人呢……”
聽完全故事,竹淺舟倒是沒什麼波瀾,這麼大起大落的一生在這民間故事中有真也有假,一半對一半錯。
不過在聽完最後一句話,他倒是有些意外,差點噗嗤笑出聲來。
這說書老人要是知道在這裡麵所有人中唯一一個聽他講的,就是竹淺舟本人,如假包換,不知又會怎麼想呢?
竹淺舟笑了笑,窗外雨正好停了,正打算離開,那說書老人卻又神秘兮兮的說:“其實,還有另一個版本……”
他見如此又坐下聽,聽完後他扶額苦笑,這未免傳的有些太離譜了……
他出了古雲樓,身上的衣裳也乾了,禦劍去了桃絡山。
正是人間芳菲四月間,桃花一開就落了滿山,引得人稱讚不絕,他卻無心關賞,一路禦劍直達半山腰。
凡人一眼望去不過漫山的桃花林罷了,再沒什麼好稀奇。
竹淺舟一眼望去,有一屋,有一樹,有一人,不止桃花,比桃園美景更勝一籌。
他除去易容術入了結境,有一人在不遠處規規矩矩的坐著,是祝以安。
祝以安黑發束的一絲不苟,低眉垂首,毛筆沾墨在宣紙上不知在寫些什麼,但能看出來寫的頗為認真。
似察覺來人是誰握著筆的手驀地頓下,隻一瞬,又接著寫,不過寫的更為急促,動作卻又不敢邁開,小心翼翼視若珍寶。
竹淺舟有些意外,以前不是最不喜寫字了嗎?轉性了?他心道。
本來是想靜悄悄的走過去,走了十餘步,又嫌慢,加快了步伐。
人漸漸在他眼前放大,這下,幾步便到了祝以安跟前。
竹淺舟歪頭想看看他在寫什麼,祝以安手忽極閃到他麵前擋住了,嚴絲合縫,隻能看見他骨節分明的手腕。
他笑了聲,卻又故作嗔怪道:“這才多久就與為師生疏了?”
祝以安麵上顯而易見的慌了,忙道:“沒有!”
竹淺舟又繼續裝模作樣道:“那--徒兒寫的什麼?給為師看看。”
祝以安麵上稍有猶豫,見如此,他趕忙道:“秘密的話,就不必了。”
祝以安這下沒再猶豫,緩緩移開手輕聲道:“其實,是給師尊寫的字,有些……醜,師尊莫要嫌棄。”
紙上赫然兩字:願君。
字跡雖青澀稚嫩,比不上竹淺舟見過的大多數字跡,但比他離開時教祝以安寫的字,卻是好上加好。
竹淺舟問道:“願君什麼?”
他總覺得願君後麵一定有未寫完的字。
願君歸。
祝以安答道:“願君歸。”
竹淺舟聽聞有一瞬間的愣神,反應過來後,提筆寫下一字:歸。
他的字跡清秀大氣與祝以安青澀稚嫩的字跡截然不同,卻並無違和感,仿佛這三字生來就是一體的。
願君歸,願君歸,君已歸。
等君歸,祝以安等了十年。
一春又一春,桃花也等了十春。
兩人進了屋內……
“桃花酥,師尊要嘗嘗嗎?”祝以安端了盤桃花酥遞到他麵前,眼眸微動,抬頭望他時卻是一片清明。
桃花酥是很平常的桃花酥,但師尊卻是十年過後重逢歸來的師尊。
桃花酥方方正正的很小巧的一塊塊,不用低頭嗅聞就能聞到絲絲膩人的甜香。
做的大小也剛剛合適,一口吃下去不會太膩,也不會讓人嫌少。
竹淺舟將寬大的衣袖拂了拂,指尖拾取一塊小巧玲瓏的桃花酥放入口中,眯了眯眼,似乎很認真的評價道:“這桃花酥的味道”他略微思索了下,抬頭笑了笑道“倒是曠古未聞,徒兒自己做的嗎?”
屋外的風又在沙沙作響,桃花一開就落了滿地,隻是這花沾衣不沾花雨。
他聽聞此話,身形微不可察地微微顫動了下,又很快的調整好,咽下喉中苦澀,輕聲道:“是,師尊,我自己做的,師尊可還覺得有何不妥?”
他淡笑了聲:“怎麼會?徒兒有心了。”
眼前的人是他等了十年的人,這聲音也是他等了十年的聲音,他如何能忍?
祝以安想去擁抱眼前之人,但考慮到師徒關係,再怎麼逾越,這樣做終是不妥……
祝以安收回了想要伸出的手,攥著自己發白的指尖悶聲道:“師尊……我先去將碗放……”
竹淺舟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青衫輕拂繞身走他麵前來,隨手拿起桌上的折扇轉得“簌簌”地響,輕聲笑道:“才多少年未見,怎麼還養出這小脾氣了?看來是為師離去的時間太過長久了嗎?”
祝以安抿唇答道:“沒有。”
竹淺舟站立在他麵前,十年不見,當年在橋邊救下的小孩子已成了眼前皮囊俊好的翩翩公子。
竹淺舟張開雙臂這次沒有再笑,而是很認真的詢問到:“為師回來晚了,抱嗎?”
屋外的樹葉又沙沙作響了,風很大,窗簾被風推開,耳畔裡灌滿了風,整個人輕乎乎的,這句話卻重重的落在了他心畔上。
十年並不久,但兩人都願意等,幸運的是,竹淺舟等到了他的徒弟,祝以安等到了他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