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綠植，微風。

和昨日一樣的天氣，朝南的辦公室裡溫暖而安寧。祖孫兩人對坐著，默默不語，老頭悠閒地玩著他的茶道。

“你怎麼不問我叫你過來做什麼？”林瑾誠悠悠發問。

“您說。”黎宛乖巧地坐好，背挺得筆直，像聽話的小學生。

半小時前，她剛結束完極其嚴苛的體能訓練。訓練基地的每個隔間內都貼有完整的鍛煉計劃方案，黎宛選取了對她而言最高難度的帶重量無氧運動組合外加按規定配速跑步兩小時。跑到最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從水底撈上來的一條深海魚，不僅要承受窒息的痛苦，還要在壓強的驟變之下肺部爆炸。

而此刻，黎宛正端坐在陽光充足、綠意盎然的辦公室裡，悄悄揉著酸痛的胳膊。

“之前的信息我已經發給你了，不過昨晚反抗軍內部發生了一點小事，上頭的人又對選拔方案進行了一些調整。”林瑾誠遞過來一份資料，黎宛接過，發現裡麵是較為詳細的候選者信息，有幾個人的名字用紅筆畫了圈，其中有她認識的葉南安。

“這幾個人，你在參加考核的過程中要重點留意。”魚鷹下達命令。

“他們有什麼可疑之處嗎？”黎宛隨口應道，掃了一眼名單，輕輕抿唇。

候選者資料集裡沒有明燏。

“還在觀望，你先多觀察，記住他們的代號，看看有沒有可疑行為。有任何動靜隨時上報給我。”魚鷹的語氣凜然不容冒犯。

他下命令的時候一點也不像那個老頑童外公，而是像個眼神精明老謀深算的軍官。

“是。”黎宛答道，心思一轉。

“對了，明燏說，昨晚組織裡抓到了間諜。”

她決定先不問候選者名單的問題，而是提起一件毫不相關的事。

世間掌握主動權的方法無非兩種，一種是憑借強大的能力或權力造勢，另一種就是想辦法借勢。

間諜的價值體現就在於她/他所能提供的情報和關係網。黎宛不得不承認，在反抗軍基地，明燏就是自己當前最重要，也最能體現她的價值的線人。

出於這個目的，黎宛必須讓林瑾誠看不清她和明燏之間的關係。魚鷹心思深沉，隻要他意識到明燏沒有把自己不在候選者名單裡麵的事情主動告訴她，他就能猜到明燏和黎宛之間的牽絆也不過爾爾。

她說出這番話，部分原因也是為了暗示林瑾誠——我對明燏而言是特殊的。

黎宛必須要暫時借用明燏的“勢”。

魚鷹眯起眼睛看她，點點頭，隨後竟然直接順著她的話爽快地承認了。

“明燏他們昨晚抓到的間諜，確實是我們的人。”魚鷹道。

魚鷹如此坦誠，黎宛有些驚訝：“然後呢？”

“然後你不知道？”老頭反問她。

黎宛搖頭。按照目前的情況，這一點她確實不知道，也不應該知道。

“反抗軍的人審問他了，他招架不住開了口，然後就變成煙花嘍。”林瑾誠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茶，紫砂壺壺口蒸騰的水汽嫋嫋升起。

變成煙花？

黎宛不禁想到她剛穿進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死人，那個溫聲細語的女助理，她的頭顱就是被炸成了一團美麗而細膩的血霧。

“是因為精神力炸彈嗎？”黎宛試探著問道。

“對，”老頭咂了咂嘴，“你怎麼知道這個？”

黎宛胡亂解釋一句：“官方內部有傳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到底合不合實情，竟然成功把老頭糊弄過去了。

然而機會難得，黎宛不想就此放過這個話題：“外公，既然是真的，那我們身上應該都有......那個，對吧？”

她叫了“外公”，還用“那個”替代了“精神力炸彈”這幾個字。這是一種心理學上的小伎倆，在對話時使用較親昵的稱呼，避開“炸彈”等代表危險的關鍵詞，可以降低對話者在潛意識層麵的警惕性。

不過她話音剛落，林瑾誠就停下搖晃茶水的動作，表情一下子諱莫如深。

難道問錯了？

黎宛麵上維持著懵懂好奇的模樣，實則感到汗毛倒豎。

這種問法確實有些冒險，萬一魚鷹疑心病太重，提起精神力炸彈恐怕會刺激到他。

可惜自己太需要情報了，不得不承擔這個風險。

所幸對方隻是頓了一頓，又繼續醒茶。

“先等你順利通過選拔，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林瑾誠對著茶湯輕輕吹氣。

·

“吃飯了嗎？要不要來公共廚房，今天基地裡進了新鮮的石蛙。”

晚餐時間，黎宛收到明燏的消息。

她來到公寓一樓的公共廚房，對方正在有條不紊地切菜。

菜刀與切菜板接觸的咚咚聲清脆悅耳，一旁的鍋裡有什麼東西在咕嘟咕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黎宛並不是看重口腹之欲的人，不過聞到這股香氣，她還是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好香呀。你在做什麼？”黎宛湊上前去。

鍋裡燉著類似牛蛙肉的東西，湯底濃油赤醬，上麵點綴著紫蘇和鮮紅鋥亮的辣椒。

“燉石蛙，”明燏垂眼繼續切菜，“準備再炒個青菜。”

他用手把切好的菜撥到一邊，正好空出來的鍋已經燒熱了，熱鍋下油幾秒後爆香大蒜，待到油熱再倒入青菜。

“滋啦”一聲，明燏開始急火快炒。不知道是不是廢土世界的食材特殊，隻是一道簡單的炒菜，廚房裡的香氣更加就濃鬱，足以媲美深夜燒烤攤上滋滋冒油的小羊排，光是聞著就能吃三碗米飯。

“明燏哥，你又在做什麼好吃的？”身後傳來一道響亮的甜糯夾子音，黎宛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葉楓瑤來了。

旁邊的明燏微不可查地一抖。

兩道熱氣騰騰的菜出鍋了，明燏麻利地把它們端上餐桌，揭開一旁的高壓鍋，裡麵有剛蒸好的米飯。

“明~燏~哥~~”葉楓瑤嬌笑著小跑上前，“我能吃嘛？我和你們一起吃好不好~”黎宛的精神力敏銳地感覺到，明燏的手臂和後頸好像瞬間起了一堆雞皮疙瘩，全身上下都在抗拒。

但他麵上沒有任何表情：“那就一起吃吧。”

葉楓瑤的嘴角差點咧到耳根，屁顛顛跑去擺碗筷，甚至還幫黎宛拿了筷子。

“這是預備隊的葉楓瑤，性格比較......霸道，你剛來，還不熟悉情況，儘量彆招惹她。”明燏低聲對黎宛說。

黎宛點點頭。這點她已經見識過了。

明燏炒菜的技能如此嫻熟，反差之大，讓黎宛坐在餐桌前舉起筷子的時候微微愣神。

雖然早知道他喜歡烹飪，但明燏眉目清俊寬肩窄腰，看起來確實是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誰能想到，做出來的飯菜如此美味？

Q彈緊致的蛙肉入口，極致的鮮美將黎宛的意識拉回現實。

她差點淚目。

這也太好吃了！

她近乎感動地看向明燏，後者正若無其事地低頭吃著飯，見狀回以視線，琥珀色的眼睛裡的七分驕傲和三分忐忑出賣了他。

“太好吃了。你是廚神嗎？”黎宛咽下嘴裡的食物，真心實意地誇讚道。

中午她吃的反抗軍食堂，完全不能和這個水平相提並論，簡直就是雲泥之彆。

葉楓瑤也顧不上撒癡撒嬌，整個進食過程她都沒怎麼說話，渾身刺蝟似的戾氣收的一乾二淨，一口氣吃了三碗米飯。

大概因為葉楓瑤看著年紀偏小，黎宛覺得，她不說話認真吃飯的時候，其實也沒那麼討厭。

“楓瑤，你姐姐呢？”黎宛想到魚鷹要她重點監視的對象，其中就包括了葉南安。

“她說吃過了，晚上要去訓練場。”葉楓瑤嘟囔道。

這個時候去訓練場......

黎宛抬起手腕，手環顯示現在是晚上七點一刻。

如果晚飯吃得早，算上飯後休息半小時，這個時間去訓練還算合理。

飯後無聊，黎宛悄悄釋放出兩條精神力小蛇，一條爬上葉楓瑤的手背，一條纏上明燏的手腕。

葉楓瑤還在吃飯，毫無知覺，而明燏若有所感，另一手搭在小蛇攀附的手腕上，輕輕摩挲。

黎宛了然——他大概能隱約感覺到。

精神力化形可以被感知，不管是基於直覺層麵還是感官層麵，都說明它可以對人體產生影響。

這是精神力的一個方向。

而另一個方向，就是今天接觸異能武器之後做到的，用精神係異能化解火係異能。

正好，她還需要確認一下自己精神係異能的用法。

黎宛還沒有見識過葉南安的木係異能。雖然資料上已經看過了相關描述，但最好還是放到精神圖景之中全方位觀察。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還能拿她實驗一下，或許會有彆的收獲。

要不，製造一場偶遇？

晚上七點三十五分，黎宛回到了訓練場。

其實今天她很累，不過一想到有機會獲取情報，黎宛就感覺自己像被打了雞血，生龍活虎。

情報啊，生存的動力，活下去的籌碼。

她一邊向前走，一邊徐徐釋放出精神力。無形的細線向遠方延伸，許多不同的感官體驗傳遞到黎宛的神經末梢，彙成精神圖景中的縮影。

她耐心地一個個搜尋。

但是，一路找遍了訓練館的所有房間，黎宛都沒有看到葉南安的身影。

繞了兩圈，又回到最初的入口，黎宛站定，皺眉。

葉南安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