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的手指輕輕劃過琴弦,魯特琴發出一串悠遠的低吟。
低吟轉變為凝滯的弦音,在加入和弦之後又變得婉轉綿長。
在無儘悠揚的曲調中,莉莉絲空靈縹緲的聲音響起。
“流浪的心,尋求著解脫。
夜的儘頭,藏著希望之火。
冥河之水的深處 ,誰的靈魂 ,將被放逐?
夜的儘頭,通往黎明的舟。
流浪的心,何時得到解脫?
舉杯吧,就在這個夜晚,敬我們自由一生的夢。
烏鴉醒來之前,我們要儘情歌唱。
烏鴉醒來之前,我們要儘情歌唱。
在此刻,敬我們自由一生的夢”
黎宛並不清楚那是什麼語言,但她奇跡般地聽懂了。
吟遊詩人的歌實在太有感染力,圍觀群眾紛紛為之動容。
坐在黎宛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子不知道想起什麼,甚至聽到一半就泣不成聲。
在好心人圍上來安慰那名男子之前,黎宛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酒館。
她的目標很明確,走得很快。住客幾乎都在酒館,一路都沒有遇到人。
僅僅一分鐘後,黎宛就來到先前看到的那幅畫麵前。
彼岸花,黑暗而沒有儘頭的河流。
“冥河之水。”黎宛看著那幅畫,默念道。
她伸出手去輕輕觸碰顏色最深的地方,意外地發現,畫後麵似乎是鬆動的。
摸索過後,黎宛發現,這個畫框隻固定了上半部分,而下半部分用磁鐵吸住了。掀開畫框,裡麵是一個正方形的洞口,裡麵有一個略小的方形石柱,似乎可以往裡推。
她輕推了一下石柱。
“啪嗒。”洞口掉出來一個蠟丸。
“怎麼這麼熟悉?”黎宛內心腹誹,蠟丸,密信,跟武俠小說似的。
她迅速把畫放回原位,隨後快步走進公共浴室的隔間,鎖門之後捏開蠟丸,就著微弱的燈光低頭查看。
裡麵是一張紙條,一共三行字,第一行就讓黎宛瞳孔一縮。
“林洛,B級,冰、水雙異能。”
雙異能?
“昨夜從實驗室叛逃,掌握重要機密。”
這是第二行。
“任務:淩晨三點配合暗影刺客活捉或【殺死】林洛 優先級:最高”
這是第三行。“殺死”二字被重點標記了,上麵還有一個官方的章印,是一個形似人影圖騰的標記。
看完這三行字,黎宛默然。
起初,黎宛以為下一個任務和明燏有關,官方急著追殺明燏,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安排下一步動作。
沒想到,優先級最高的追殺目標,竟然是看似不起眼的水係異能者阿洛。
從實驗室叛逃,冰、水雙重異能。
阿洛的身份也不簡單。
“冥河之水的深處,誰的靈魂,將被放逐......”
吟遊詩人莉莉絲的歌聲仿佛還縈繞在耳邊。
黎宛將紙條撕得粉碎衝進下水道,轉身走出隔間。
抓捕林洛的優先級如此之高,說明她手裡的情報至關重要。
作為炮灰,黎宛現在最缺乏的就是情報,這決定了她會不會死,會怎麼死。
現在有一個很讓人頭疼的問題。
她想要阿洛掌握的信息,就勢必要先取得對方信任。
按照目前的情況,取得信任隻能通過兩種方式——要麼通過長期的相處,要麼在短時間內為自己的信息來源和行事動機找到完美的解釋。
考慮到精神力炸彈的存在,黎宛不能一上去就自爆,說“我是官方的臥底,但我不想為他們賣命,所以我們聯手”。
她可以感覺到那個界限,隻要她有表達“我是官方臥底”的意圖,哪怕不說出口,隻是用手比劃,太陽穴也會有明顯的脹痛。如果想用自爆身份的方式取得情報,恐怕她還沒說出口,自己就先一命嗚呼了。
如果她不自爆,隻要對方反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她就一樣會暴露。
黎宛捏住明燏給的那顆鋼珠,邊走邊凝神思考,精神力化成的小蛇跟在身後,搖擺著向前。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換一條吧。”黎宛心想。她已經有了新的打算。
·
回到房間,黎宛剛打開房門,就看到林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麵朝天花板,四肢攤開。
她心中一緊,但很快就看到對方眼睛還睜著,胸口也正常起伏,又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活著。
“阿洛,你怎麼了?”黎宛上前問道。
林洛轉過臉來。這時候她已經徹底不掩飾了,腫得像桃子似的眼睛直直盯著黎宛,萬念俱灰。
“你哭了?”黎宛麵帶擔憂。
林洛沒有說話,眼淚突然開始往外冒,簌簌落下。
黎宛手忙腳亂地撲上去給她擦眼淚。
“阿洛姐,你怎麼了?想起什麼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之前說,我沒有什麼打算,隻是想活著。”林洛說話的聲音夾雜著抽噎。
“嗯。”
“我現在覺得,我不想活了。”
黎宛耐心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人活一世,一直這麼辛苦,到底為了什麼呢?”林洛嘶啞的聲音透著無力掩飾的失望,“我和我身邊的人都那麼拚命,可是後麵隻有我活下來了。”
她用手抹了一把眼淚,再次強調:“隻有我。”
“我活下來了,可我又能做什麼?”
“我怕死怕得要命,從一個地方逃去另一個地方,其實也不過是從一座監獄逃往另一座監獄。沒有明天,沒有未來,我能做的隻有活下去。但我到底為什麼要活下去呢?這個世界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她先是自嘲地笑了,然後又哭了。
黎宛認真地聽著,腦子裡卻忽然想起一個很多年前的朋友,同樣是孤兒院出來的姑娘,她從小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熱情,堅韌,開朗。她的笑點很低,一點小事就能笑出聲,得意洋洋的時候,一雙彎彎的眼睛會像狐狸一樣狡黠地眯起。
後來她抑鬱了,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裡整日整夜也不出門。黎宛去探望過她很多次,每次都是哭泣,安慰,再到兩個人抱頭痛哭,沉默,周而複始。再後來,那個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孩子主動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縱身一躍的時候,黎宛正好提著外賣,走進小區門。
黎宛記得那個夏天真的是很冷。
思緒在刹那間回籠,看著掩麵哭泣的林洛,黎宛微微垂下眼睛,濃密的睫毛掩飾住了心底的那一絲觸動。
“這樣活著,很累吧。”她突然換了一種極為溫柔的語氣。
“很多時候,感到疲憊的人都是心懷秘密的人。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不容易,我們都有秘密,我有我的,你有你的。或許,限製我們自由的並不是監獄本身,而是我們身上背負的東西。”黎宛注視著林洛的雙眼,說。
“我們背負的東西?”林洛喃喃地重複道。
“對。”
“你還沒有去到下一個地方,你怎麼確定那是監獄呢?”她輕聲說。
“如果你感到活著沒有希望,那......一定是因為你身上背負的東西太重。你放不下,也不敢輕易放下,所以才會痛苦。”
黎宛的聲音溫和,一步步引導,像用歌聲誘惑水手的塞壬海妖。
“嗯......”林洛似乎還有最後一絲猶豫。
“任何不開心和負擔,說出來,我在聽。說出來之後,你就會感到好些。”黎宛輕輕握住她的手,語氣溫柔而堅定。
林洛緊抿的嘴唇放鬆,終於產生了動搖,臉上浮現出內心掙紮的表情。
片刻後,她緩緩開口。
“其實,我不是拓荒者,而是官方的正式在編人員,在秘密實驗室工作了大概八年。”